第9章阿婆的腌菜坛,泡着半截狐尾
林昭昭是被腌菜的咸鲜味儿勾醒的。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透,她蹲在灶前烧热水,忽然听见院外竹篾筐蹭过青石板的轻响。
抬头时正撞见阿婆踮脚往她门槛上搁陶坛,蓝布头巾沾着晨露,发尾一缕白得发亮。
"昭昭啊。"阿婆直起腰,手背捶了捶后腰,"新菜户头一坛要送邻,老规矩。"
林昭昭慌忙擦了手跑过去,陶坛比她想象中沉些,抱进厨房时腕子都酸了。
阿婆的声音从背后飘进来:"坛沿抹了蜂蜜封的口,你当心些揭。"她应着,指尖刚碰到坛口蓝布,鼻尖就钻进股熟悉的鲜……是雪里蕻混着野山椒的香,比往年更浓了几分,像浸过晨露的菜叶子在挠人。
揭布的动作很慢。
她想起阿婆总说"腌菜要等时辰",可当蓝布掀起的刹那,坛口腾起的白雾里,她看见最上层菜叶下压着截白毛。
是风干的毛,蜷曲如钩,末端有道月牙形的裂痕。林昭昭的手指在坛沿磕出轻响。
上回在菜田见到顾青枫现原形时,那只白狐耳尖正有这样一道疤……当时她蹲在田埂上给它敷药,沾着草药汁的指尖擦过那道旧痕,它还偏头蹭了蹭她手心。
坛身险些落地。
她慌忙用另只手托住,指节发白。
脑中突然闪过阿婆上个月蹲在井边择菜时说的话:"昭昭,别等它化成精来报恩。"当时她只当阿婆说村口王婶家的狗,原来...原来阿婆早知道。陶坛在桌上发出闷响。
她捧起坛子往外走,鞋跟绊到门槛也没察觉。
阿婆家的院门关着,她推开门时,正见阿婆坐在竹椅上剪指甲,阳光斜斜切过她爬满皱纹的脸,连剪子尖都镀了层金。
"阿婆。"她的声音发颤,"这坛子里的毛..."
阿婆没抬头,剪子"咔嗒"一声剪断最后一截指甲:"三十年前,也有个白毛*生,瘸着腿钻我菜园。"她把剪子搁在石桌上,指节敲了敲坛身,"我熬了药汤,它喝完,留了根毛泡在坛里,说'血养菜,菜养人'。
第二年,我咳血的老毛病,吃了那坛菜,就好了。"
林昭昭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阿婆总说"菜田水能治小伤",想起自己被菜苗扎破的手背好得奇快……原来不是偏方,是阿婆早把妖的善意,腌进了坛子里。
"它后来呢?"她听见自己问。
阿婆眯起眼望向村外的山林,山雾在她眼底漫开:"走了。
可每年清明,田头总有束野兰。"
野兰。
林昭昭突然想起顾青枫诊室窗台上那盆开得正好的野兰,他总说"随意养的",原来...
她转身往家跑,鞋跟踩得青石板"哒哒"响。
奶奶的针线盒在衣柜最底层,裹着蓝印花布,打开时飘出股旧木头混着樟脑的味道。
她翻到最底下,一张泛黄的照片从红布包里滑出来。
照片里,年轻时的奶奶和阿婆站在菜田边,身后是整整齐齐的菜畦。
脚边蹲着只白狐,耳尖那道月牙疤清晰可见,金瞳弯成两道月牙,像在笑。
照片背面是奶奶的钢笔字,墨迹有些晕开:"癸亥年,救青,谢礼三根尾毛。"
林昭昭的指尖抖得厉害。
顾青枫,顾青枫...原来"青"是这个青。
而奶奶袖口沾着的菜叶子,和她现在蹲在菜田时沾的,是同一片泥土里长出来的。
她忽然想起菜田地底那股"喘息",想起第一次听见菜苗说话时的惊慌——原来不是她突然有了怪病,是奶奶传给她的,是阿婆守了三十年的,是顾青枫等了三十年的。
当夜,林昭昭带着那截狐尾去了菜田。最老的那棵芋头在月光下泛着深绿,她蹲下来,用指甲在根部刨了个小坑。
狐尾埋进土里时,指尖突然传来温温的触感……是芋头在"蹭"她的手,像菜苗刚抽芽时那样。
"归...续..."
她听见了,那是芋头的"声音",带着点含糊的颤音,像奶奶哼过的摇篮曲。
风裹着菜香吹过来,远处传来老黄牛的低哞。林昭昭摸出随身带的植物日记,翻到空白的首页,钢笔尖悬了悬,落下一行字:"菜会说话,因有人肯听。"
次日清晨,林昭昭提了竹篮去兽医所。
竹篮里是罐新腌的萝卜,坛口同样抹了蜂蜜,还压了片新鲜的紫苏叶。
顾青枫正蹲在地上给小猫包扎爪子,听见脚步声抬头,眼尾红痣在晨光里忽闪:"昭昭?"
"阿婆说,该还礼了。"她把竹篮递过去,"上一代的坛子泡了三十年,咱们的...才刚开始。"
顾青枫接过罐子时,指尖突然一热。
他垂眸看那层蜂蜜封的口,又抬头看她,金棕色的眼睛里浮起层薄雾。
袖口的白毛悄然舒展,像被春风撩动的草叶,轻轻扫过她手背。
窗外传来"得得"的蹄声,老黄牛甩着尾巴走过,蹄尖沾着的泥点落进土里,转瞬泛起一线青光,又迅速隐没。
当夜,林昭昭在菜田搭的竹棚里翻植物日记。
月光透过竹篾缝洒进来,把字里行间都染成银白。
她正打算收笔,忽然听见田埂那边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爪子扒拉泥土的声音,又像是谁在低声哼歌。
她推开门,晚风卷着菜香扑进来。菜田在月光下泛着淡绿,却看不见半个人影。
唯有最老的那棵芋头,叶子轻轻摇晃,像是在朝她点头。
响动又起,这次更近了些,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田垄,慢慢往她脚边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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