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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德冢


赤地千里。

举目望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种颜色——枯槁绝望的焦黄。龟裂的土地如同垂死巨兽破碎的皮肤,巨大的缝隙深不见底,贪婪地吞噬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水汽。道旁,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黑色枝桠,扭曲着刺向同样灰白、毫无生气的天空,像一只只向天乞求却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枯手。风是灼热的,卷起干燥呛人的尘土,打在脸上如细小的火炭,裹挟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万物缓慢腐朽的绝望气味。

一支长长的队伍,在这片死亡的画布上艰难蠕动。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群被抽干了灵魂的枯骨在移动。褴褛的衣衫下,肋骨根根凸起,皮肤紧紧绷在骨架上,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蜡黄。他们肩扛手抬,运送着巨大的木料、沉重的石块,每一步都在龟裂的土地上留下虚浮的脚印。粗粝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留下紫黑的血痕。汗?早已流尽了,只有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般嗬嗬的喘息,以及队伍中不时响起的、仿佛朽木断裂般的咳嗽声,证明他们还活着。不时有人倒下,像一截被无形镰刀割断的麦秆,悄无声息地扑倒在滚烫的尘土里。旁边的人眼神麻木地扫过,脚步甚至不曾停顿半分。死亡,在这里早已是寻常风景,连悲哀都显得奢侈。

“阿弥陀佛!”一声洪亮的佛号,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风声和垂死的喘息。

队伍前方,一座拔地而起的庞然大物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那是万佛金顶塔,已接近封顶的辉煌骨架。塔身覆盖着从无数人家、无数庙宇搜刮来的鎏金铜瓦,在这无情的烈日下,反射着刺目、冰冷、近乎嘲讽的金光。塔基周围,矗立着无数新雕的石佛,神态或悲悯或庄严,空洞的眼窝却漠然俯视着塔下蝼蚁般挣扎、只为供养它们金身的生灵。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武僧,身披赭黄袈裟,手持沉重的熟铜棍,像一尊移动的怒目金刚。他走到一个倒下的民夫身边,用铜棍粗暴地捅了捅那蜷缩的身体。“起来!装什么死?为佛祖建塔,乃是尔等几世修来的福报!塔成之日,甘霖普降,救万民于水火!这点苦都吃不得,还想求雨?”

民夫毫无反应,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软。

武僧眼中戾气一闪,抬脚就要狠狠踹下。

“师父息怒!”一个面容清癯,穿着同样袈裟但气质明显不同的中年僧人快步上前,合十拦住了武僧。他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声音低沉却清晰,“慧觉师兄,众生皆苦,非其懈怠。抬下去吧,一碗薄粥,或可缓其一时。”

慧觉武僧鼻腔里重重哼出一股浊气,铜棍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慧觉师弟,你就是心太软!对这些刁-民,就得用霹雳手段!没有鞭策,哪来的虔诚?哪来的功德?耽误了方丈定下的吉日,你我都担待不起!”他环视周围那些因恐惧而动作陡然加快的民夫,眼神凶狠,“都给我打起精神!日落前,塔顶最后一块金瓦必须安放完毕!为佛添金,便是为你们自己挣命!”

他口中的方丈,此刻正立于塔基旁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方丈慧明,身披金线大红袈裟,手持九环锡杖,宝相庄严。他并未看塔下蝼蚁般的劳作,也未看慧觉的暴戾,目光投向高塔之巅,投向那即将被安放,据说镶嵌着佛骨舍利的巨大金顶。阳光落在他光滑的头顶和脸上,映出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和深邃,仿佛眼前这耗尽国力的巨塔,这千里饿殍,都不过是他宏大棋局上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的眼神深处,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那是攫取,是掌控,是对即将完成最终“功德”的无限期待。

“快了…就快了…”他嘴唇无声翕动,锡杖上的金环在死寂的热风中,发出几不可闻的冰冷碰撞声。

千里之外,重重浓雾如同凝固的灰白色固体,终年笼罩着一片被世人遗忘的沼泽——云雾泽。泽中瘴气弥漫,朽木盘根错节,死水沉寂无声。这里是生命的禁区,却也是另一片微小天地的庇护所。

沼泽深处,几根巨大的朽木巧妙地搭建成一个悬于水面之上的简陋棚屋。屋前小片干爽的泥地上,一个青袍人盘膝而坐。他看起来不过三十许,面容清朗,眉宇间却沉淀着远超年龄的沧桑与沉静,正是散修云中子。他面前,一只奇异的生灵正用两只短小的前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片边缘焦枯卷曲的巨大莲叶,将叶心积攒的一点点浑浊露水,递到他唇边。

这生灵大小如狸猫,形似穿山甲,但覆盖全身的并非坚硬鳞片,而是细密如天鹅绒般的淡蓝色软毛,隐隐有水光流转。最奇特的是它头顶,生着两簇微微颤动的半透明晶状肉须,仿佛某种奇异的天线。这便是云中子的伙伴,异兽泽灵。此刻,它那双纯净如水晶的黑眼睛里,充满了忧虑。

云中子没有去接那水,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泽灵冰凉湿润的鼻尖。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灰白的浓雾,望向泽外那同样灰白,却干燥得令人窒息的天穹。

“你也感觉到了,对么?”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许久未曾开口,“这燥热…这枯萎的气息…连云雾泽的水灵都在恐惧地退避。”

泽灵头顶的两簇晶须急促地高频颤动起来,发出细微的嗡鸣,传递着强烈的不安和一种更深层次的“渴”的信号。

“非旱魃之灾,非天罚之象…”云中子摊开手掌,掌心向上。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颤动,引动着周围几乎难以察觉的稀薄水汽。肉眼可见的,几缕比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淡蓝色水线在他指间极其缓慢地流动缠绕。渐渐地,一幅极其复杂玄奥的立体水纹图案在他掌心上方凝聚成形,线条纤细脆弱,仿佛随时会崩散。

“水脉…被锁住了。”他盯着掌心那幅由纯粹水灵气勾勒出的微型水脉图,声音凝重如铁。图中,代表大地上游走水脉的蓝色光丝,在象征着云顶禅院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巨大凝滞,令人心悸的幽深涡旋。无数本该流向四方的水脉光丝,被一股冰冷强大的无形力量强行扭曲拖拽,死死地禁锢在那涡旋的中心,如同被钉死在蛛网上的飞虫。漩涡中心,隐隐透出一股沉重蛮横,带着金属质感的镇压气息,以及一丝被强行逆转,令人作呕的粘稠佛力。

“人为!”云中子眼中寒光暴涨,掌心水纹图瞬间溃散,化作几点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地。他猛地站起身,青袍无风自动,一股压抑的怒意和冰冷的决绝瞬间取代了方才的沉静。“锁千里水汽于一处…好大的手笔!好深的算计!以万民膏血,养一己贪欲,这‘功德’…何其污秽!”

泽灵感受到主人的怒意和决心,立刻放弃了莲叶,短小的四肢异常敏捷地一窜,稳稳落在云中子肩头,细密的蓝毛根根竖立,像一枚蓄势待发的奇异鳞甲。它头顶的晶须笔直竖起,尖端指向西北——云顶禅院的方向,发出尖锐如针的嗡鸣,充满了敌意和警惕。

云中子最后看了一眼这庇护了他多年的沼泽雾瘴,再无丝毫留恋。他并指如剑,在身前虚虚一划。面前浓稠如粥的灰白雾气,竟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劈开,无声地向两侧翻滚退避,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道。通道尽头,是枯黄龟裂的大地轮廓。

“走。”他低喝一声,一步踏入通道。青色的身影在浓雾裂开的缝隙中一闪,便消失不见。翻涌的雾气在他身后迅速合拢,将这片孤寂的沼泽重新封入永恒的灰白之中。只有泽灵那指向西北的晶须,残留着最后一点指向性的锐利气息。

通往云顶禅院的官道,早已不是路,而是一条由绝望和尸骸铺就的死亡长廊。路边的沟壑里,散落着无人收敛的白骨,有些尚挂着褴褛的布片,更多则已被风沙磨砺得光滑。焦黑的土地上,连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也早已化作齑粉,只有低矮的灌木残骸如同扭曲的黑色鬼爪,伸向毫无怜悯的苍天。

云中子步履看似不快,却异常沉稳。

他避开官道上那些眼神麻木空洞,如同行尸走肉般蹒跚前行的流民队伍,专挑最崎岖偏僻的小径。肩上的泽灵,小巧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脖颈,那双纯净的水晶眼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它头顶的晶须微微颤动,不断捕捉着空气中稀薄到极致的水汽流向,为云中子指引着那无形锁链的核心所在——云顶禅院。

越靠近禅院,那股源自地脉深处的沉重“锁”力便越加清晰可怖。空气干燥得如同砂纸摩擦着喉咙和肺叶,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灼痛。大地深处传来的不再是滋养万物的水灵脉动,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般冰冷回响的“嗡鸣”,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巨杵,死死钉住了这片土地的生命之源。泽灵显得愈发焦躁,细密的蓝毛不时炸起,发出低低的嘶鸣。

这日正午,云中子在一处被风沙侵蚀得只剩断壁残垣的破庙废墟中暂歇。他盘坐于阴影下,闭目调息,心神沉入对地脉水汽的细微感应。泽灵伏在他膝边,警惕地竖起耳朵。

突然,一阵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微弱啜泣声,顺着灼热的风飘了过来。声音来自破庙后坍塌的墙角。

云中子睁开眼,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融入阴影的流风,循声而去。

墙角下,一个瘦得脱了形的小女孩蜷缩着,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更小的男孩。男孩双目紧闭,嘴唇干裂发紫,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女孩脸上满是泪痕混合着尘土形成的污迹,正用一块破布蘸着一个小陶罐底仅存的一点点浑浊泥水,试图滴进弟弟嘴里。水太少,大多顺着干裂的嘴角流下,浸湿了破布,却润不进喉咙。

“爹娘…都没了…柱子,别睡…再撑撑…”女孩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的绝望,“他们说…禅院的塔…就快好了…塔好了…就有雨了…就有吃的了…”

云中子静静地站在几步外,看着这一幕。他清朗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寒冰深处仿佛有熔岩在无声奔涌灼烧。那锁住水脉的“镇渊杵”所发出的沉闷嗡鸣,此刻在他感知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伴随着女孩绝望的啜泣,狠狠撞击着他的神魂。

他解下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灰布水囊——那是他在云雾泽深处采集的最精纯的水灵露,虽不多,却是维系他修为的珍贵之物。他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将水囊递了过去。

女孩被突然出现的身影惊得浑身一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戒备,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她下意识地将弟弟往怀里更紧地搂了搂,用自己枯瘦的身体挡在前面。

“干净的。”云中子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人心的力量,驱散了几分空气中的燥热和女孩的恐惧。他将水囊轻轻放在女孩面前干燥的尘土上。

女孩眼中的惊恐慢慢被一种不敢置信的渴望取代。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水囊皮,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又飞快地再次伸出,紧紧抓住。她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纯净,带着淡淡草木气息的水汽瞬间弥散开,让周围令人窒息的热浪都为之一清。

她顾不上自己,急忙小心翼翼地将水囊口凑到弟弟嘴边。几滴清露滑入男孩干裂的嘴唇。奇迹般地,男孩的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紧皱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那么一丝。

女孩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这次是滚烫的。她猛地抬头,看向云中子,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感激的话,却又因巨大的悲恸和突如其来的希望而哽咽失语。

云中子没有等她开口。他伸出手指,在那小陶罐底部残留的泥水上极快地凌空勾画了几下。一道微不可察的淡蓝色水印一闪而没,融入浑浊的水中。顿时,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水灵气息从罐中散发出来。

“省着用。”他站起身,目光投向西北方那仿佛已矗立在天地尽头,金光刺目的塔影轮廓,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仿佛蕴藏着足以撕裂天地的风暴,“雨,会来的。但不是靠那座塔。”

他没有再看那对姐弟,转身,青袍在灼热的风中扬起一角,大步流星地没入废墟外的滚滚热浪与漫天黄尘之中。泽灵早已跃上他的肩头,晶须笔直地指向禅院方向,发出战意升腾的嘶鸣。

女孩紧紧抱着水囊和那有了奇异气息的小陶罐,望着那迅速消失在枯黄天地间的青色背影,泪水无声地滚落,滴在弟弟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颊上。那背影,像绝望焦土上陡然出现的一抹转瞬即逝的青色水痕,在她濒死的心底,烙下了一道名为“希望”的微光。

云顶禅院的地下,远比其地上的金碧辉煌更为森严可怖。

云中子如一道无形的青烟,避开重重明岗暗哨,潜入一片布满蛛网和厚厚尘埃的废弃古老僧寮区。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陈年香灰混合着某种奇异金属的气息。根据泽灵对那沉重“锁”力核心的指引,以及他对禅院古老布局的推演,进入地下的秘径,就藏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

泽灵从他肩头跃下,小巧的鼻翼急促翕动,细密的蓝毛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幽光。它头顶的两簇晶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高频而无声地颤动着,仔细分辨着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水汽痕迹和那股金属镇压气息的源头。它在一堵绘着模糊褪色佛陀壁画的石墙前停住,晶须猛地指向墙脚一个不起眼的爬满青苔的兽头石雕。

“这里?”云中子蹲下身,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石雕兽头。触手处并非岩石的粗粝,反而带着一丝诡异的滑腻。他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水灵之力,如同最柔韧的针,沿着兽头表面那些被岁月侵蚀的纹路缓缓游走试探。水灵之力所过之处,墙壁深处传来极其微弱沉闷的机括转动声。

无声无息,兽头下方的石板悄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向下倾斜的黝黑洞口。一股混杂着更浓重金属锈蚀味、陈年尘土和一种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沉重水汽的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吐息,猛地从洞口喷涌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泽灵颈后的蓝毛瞬间炸起,发出一声充满警告的低嘶。

洞口深处,并非彻底的黑暗。隐约可见极其遥远的深处,有微弱冰冷,毫无生气的幽蓝光芒在闪烁,如同某种巨兽沉睡时眨动的独眼。那光芒的源头,正是那锁定千里水脉的核心——“镇渊杵”所散发出被逆转后的扭曲灵光。

云中子眼神一凝,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矮,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滑入洞口。泽灵紧随其后,细小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没。石板在他们身后悄然合拢,将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隔绝,也将他们彻底投入了这座“圣山”之下,由谎言和贪婪所构筑,镇压着无数生灵生机的冰冷囚笼。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只有远处那一点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微光,成为唯一的方向标。空气沉重而滞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和万年阴湿泥土混合的腐败气味,直冲肺腑。脚下是湿滑冰冷的石阶,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黏稠沉积物。

泽灵伏在云中子肩头,它的存在成了黑暗中唯一的锚点。它那双水晶般的眼睛在绝对的黑暗里,竟泛着微弱却清晰的幽蓝光晕,如同两颗小小的星辰,警惕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深邃的甬道。头顶的晶须高频震颤,将捕捉到的极其微弱的气流变化、空间轮廓、乃至潜藏的危险气息,通过一种奇异的心灵感应,清晰地投射到云中子的意识中。

云中子步履极轻,如同踏在虚空。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在黑暗中谨慎地向前延伸探查。青袍的衣角拂过冰冷的石壁,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手中并无灯火,但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稀薄,几乎透明的淡蓝色水汽,如同活物般在他指间流动盘旋,勾勒出前方数丈内通道的轮廓和空气的细微流动——这是水灵之力的高阶运用,以水为眼,以气为耳。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不断向下蜿蜒曲折,仿佛通向地狱的肠道。石壁上,开始出现人工开凿的痕迹,以及一些早已模糊不清,风格极其古老怪异的石刻符号,绝非当世佛门样式,更像是上古遗留之物。越往下,那股源自地脉深处,被强行扭曲禁锢所带来的沉重压力便越加清晰可感,如同无形的铅汞灌注在四肢百骸,连血液的流动都变得滞涩起来。空气中弥漫的幽蓝微光也渐渐增强,带着一种令人神魂都感到压抑的金属质感。

突然,肩头的泽灵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尖锐的嘶鸣!

同时,云中子指尖流动的水汽猛地一滞,勾勒出的前方通道轮廓中,瞬间出现大片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交错的淡金色能量丝线!

“嗡——!”

就在泽灵示警的刹那,前方沉寂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两点猩红!紧接着,两点、四点、十点…数十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睁开的眼睛,密密麻麻地亮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骨骼碰撞声,几具高大的人形轮廓从通道两侧的凹槽里僵硬地踏出,堵死了前路。

那是“石禅卫”。它们的身躯并非血肉,而是由一种泛着青黑色金属光泽的奇异石料整体雕琢而成,关节处嵌着锈迹斑斑的青铜构件。动作僵硬迟滞,却带着一股蛮横无匹的沉重力量感。空洞的眼眶里燃烧着两点幽红的火焰,那是被强行禁锢驱策的怨灵之火,充满了纯粹的毁灭意志。它们手中持有的并非禅杖,而是沉重的青铜长戈,戈刃上符文隐现,闪烁着不祥的寒光。

这些守卫,显然就是守护通往“镇渊杵”核心的第一道防线!

云中子眼神骤冷,没有丝毫退避之意。他并指如剑,不退反进,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青影,主动迎向那几尊拦路的石像!

“呛啷!”

当先一尊石禅卫沉重的青铜长戈带着撕裂空气的闷响劈下。云中子指尖那缕淡蓝水汽骤然暴涨,瞬间凝成一道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水刃,不闪不避,径直斩向长戈!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水刃与青铜戈刃接触的瞬间,发出一种极其刺耳的如同滚油浇上寒冰的“滋啦”声!水刃应声溃散,但那青铜长戈的刃口,竟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锈蚀,冒出缕缕青烟!石禅卫的动作明显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云中子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更加凝聚的幽蓝水光,精准无比地按在了石禅卫胸前一块刻满扭曲符文的青铜护心镜上!

“癸水·蚀!”

幽蓝水光瞬间爆发!并非狂暴的冲击,而是带着一种极致的阴寒与渗透之力!那坚固的青铜符文镜面,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以云中子的手掌为中心,急速地软化溶解,塌陷下去!构成其核心的禁锢怨灵的符文法阵,在水灵之力的侵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断裂!

石禅卫眼眶中的猩红火焰剧烈地跳动明灭,发出一阵充满痛苦和混乱的尖啸。它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动作彻底失控,手中的长戈胡乱挥舞,甚至砸中了旁边另一尊石像的肩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云中子一击即退,如同鬼魅般从两尊陷入混乱的石像缝隙间滑过。肩上的泽灵也没闲着,它小巧的身体猛地一窜,如同蓝色的闪电,扑向另一尊挥戈扫来的石禅卫面门。它头顶的晶须顶端,骤然爆发出一点极其刺目的幽蓝光芒,如同浓缩的冰针,狠狠刺入那石像燃烧着猩红火焰的眼眶!

“嘶——嗷!”

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在狭窄的通道内震荡。那石像眼眶中的猩红火焰如同被浇了滚油的蜡烛,瞬间扭曲黯淡,几近熄灭!

石像的动作彻底僵直,青铜长戈无力地垂落。

云中子身影如风,在几尊陷入混乱和短暂瘫痪的石禅卫间穿梭,指尖幽蓝水光每一次点出,都精准地落在那些维系石像行动的青铜关节或核心符文节点上。癸水蚀灵之力所过之处,坚固的青铜如同朽木般软化变形,精密的符文被污秽湮灭。

通道内,刺耳的金属锈蚀声,怨灵无声的尖啸,石像失控碰撞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浓重的青烟和金属锈蚀的恶臭弥漫开来。当云中子清瘦的身影如一道穿透风暴的青影,毫发无损地冲出这片混乱的拦截区域时,身后只留下几尊关节扭曲变形,符文黯淡破碎,猩红眼瞳彻底熄灭,如同真正顽石般彻底死寂的残骸。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前方的幽蓝光芒更盛,那股冰冷的镇压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泽灵落回他肩头,晶须依旧警惕地竖立着,指向更深更危险的核心。一人一兽的身影,在甬道深处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庞大的幽蓝光影映衬下,显得渺小而孤绝,却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穿过石禅卫的拦截区,地下的空间豁然开阔。眼前是一个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天然溶洞穹窿。穹顶倒悬着无数尖锐的黑色石笋,如同巨兽狰狞的獠牙。而洞窟的中心,便是那一切的源头——镇渊杵。

它并非想象中直插地心的巨柱,而更像一座倒置的小山般的黑色金属山峰,深深嵌入下方翻涌着幽蓝色光华的巨大地脉灵池之中。杵身布满粗犷扭曲,完全无法理解的巨大符文,每一道刻痕都深如沟壑,此刻正流淌着粘稠如血,却又冰冷如万载玄冰的暗红色光芒。这些红光与下方灵池翻涌的幽蓝水灵激烈冲突,形成无数刺啦作响的能量电弧,在巨大的杵身表面跳跃湮灭,散发出令人神魂颤栗的毁灭气息。

正是这逆转的杵身,如同一个倒扣的冰冷钵盂,死死镇压着下方地脉水灵的奔涌,将方圆千里本该滋养万物的水汽,强行锁困扭曲,进而炼化成支撑自身逆转运行的邪恶力量。整个洞窟都在这两种截然相反,却都磅礴无匹的力量冲突下微微震颤,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如同大地痛苦的心跳。

而通往杵身核心的路径,并非坦途。一条狭窄湿滑,由不知名黑色金属铸造的悬空栈桥,如同巨蟒的脊骨,从云中子脚下的入口平台,扭曲盘旋着,伸向那巨大杵身中央一个闪烁着更浓烈血光的平台入口。栈桥之下,便是那沸腾着狂暴幽蓝水灵的深渊,任何失足跌落,瞬间就会被那被激怒的地脉之力撕成碎片。

更可怕的是栈桥本身。其上并非空无一物。肉眼可见,无数细密如同金色毒蛇般的符文锁链在栈桥表面,甚至栈桥周围的虚空中若隐若现,织成一张覆盖整个路径的死亡之网。空气因能量的高度凝聚而扭曲,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好一座‘锁灵金桥’…”云中子眼神凝重如渊。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金色符文锁链蕴含着极其精纯的佛门念力,却充满了禁锢、镇压和湮灭的特性,与禅院表面宣扬的慈悲祥和截然相反。

任何外来的灵力波动,一旦触碰到这些符文,立刻会引发连锁反应,招致雷霆万钧的佛力轰杀。强行硬闯,无异于自寻死路。

肩上的泽灵,晶须笔直指向栈桥深处,传递来强烈的渴望和一种本能的厌恶。它渴望下方那被囚禁的磅礴水灵,却对桥上那些金色的禁锢力量感到天然的排斥和恐惧。

云中子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靠近逆转核心而微微躁动的癸水灵力。他缓缓抬起双手,掌心向上。指尖开始以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缓缓划动,动作轻柔得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随着他的动作,周围浓稠得几乎凝固的空气,开始泛起极其细微的涟漪。

一丝丝一缕缕稀薄的水汽,如同受到感召的精灵,从栈桥下方狂暴的灵池边缘,从洞窟顶部凝结的水滴,甚至从他自己呼出的气息中被强行剥离汇聚。这些水汽在他掌心上方凝聚,起初只是朦胧的雾气,渐渐变得凝实清澈,最终化作一团拳头大小,不断旋转的晶莹剔透的水球。水球内部,有无数细若游丝的幽蓝光华在流转,散发出精纯柔和的水灵气息。

泽灵头顶的晶须微微颤动,传递出一丝兴奋。这团水球,是云中子以自身癸水真元为引,强行聚拢此地残存水灵精华凝成的“引路灵枢”,其核心频率被他调整到与下方被镇压的地脉水灵本源无限接近。

“去。”云中子低喝一声,屈指一弹。

那团晶莹的水球无声无息地向前飘出,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地沿着狭窄的栈桥向前飞去。水球所过之处,空气中那些隐形的金色符文锁链仿佛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安抚,又像是被更高层次的“水”之规则所迷惑包容,竟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微微荡漾开一圈圈涟漪,并未立刻激发攻击!

水球在前方开路,荡开无形的禁锢波纹。云中子屏息凝神,脚步紧随其后,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水球刚刚“抚平”的路径之上。他的身影仿佛融入了那团水球散发出的柔和蓝光之中,与周围狂暴的能量场域产生了一种奇异暂时的和谐。

泽灵伏在他肩头,一动不动,连晶须的颤动都降到了最低,生怕一丝多余的气息干扰了这微妙的平衡。

栈桥在脚下延伸,扭曲盘旋。前方,巨大倒悬的镇渊杵山体压迫感越来越强,其上流淌的暗红血光带着令人作呕的粘稠感,与下方幽蓝灵池的冲突也越发激烈,溅射的能量乱流如同细小的刀锋,不时刮过栈桥边缘,留下深深的刻痕。云中子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引路灵枢”的消耗和对周遭环境变化的极致感知,让他神魂紧绷到了极点。

突然!

就在水球即将飘过栈桥最中央一段下方灵池翻涌最为狂暴的区域时,异变陡生!

那巨大杵身之上,一道粗如儿臂的暗红血光似乎被下方激烈冲突的幽蓝能量所激,猛地失控窜出,如同一条暴戾的血色毒蟒,狠狠抽打在水球前方的虚空!

“嗤啦——!”

空气中,一片原本被水灵之力暂时“抚平”的金色符文锁链,被这狂暴的异种能量骤然点燃!瞬间由虚化实,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无数细密的金色闪电凭空生成,织成一张覆盖数丈范围的毁灭电网,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湮灭一切的气息,朝着那团晶莹的水球和紧随其后的云中子,当头罩下!

引路灵枢被瞬间击穿汽化!云中子与泽灵,彻底暴露在激活的佛门禁制之下!

千钧一发!

栈桥中央,毁灭的金色雷网当头罩落,刺目的光芒将云中子清瘦的身影和泽灵完全吞噬!狂暴的湮灭气息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眼看就要将他们彻底化为齑粉!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云中子眼中陡然爆发出湛然神光,再无半分保留!他体内沉寂的癸水真元如同压抑万载的冰海骤然决堤!

“癸水·渊渟!”

一声断喝,仿佛来自九幽之下。他双手在胸前闪电般结印,动作快得拉出残影。一股浩瀚磅礴的水灵之力以他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

这不是之前引路灵枢那种柔和包容的水,而是凝聚了万载寒渊之气的极致癸水!深蓝色的光幕瞬间扩张,形成一个倒扣的半透明巨碗,将他和泽灵牢牢护在其中。光幕表面,无数如同冰晶般的古老符文急速流转,散发出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

“轰隆——!!!”

金色的佛力雷网狠狠撞在深蓝光罩之上!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却爆发出一种更加刺耳的剧烈摩擦声!金光与深蓝之光疯狂地相互侵蚀湮灭!无数细碎的金色电弧如同毒蛇般在深蓝光罩表面疯狂游走啃噬,每一次碰撞都炸开大片的能量光屑。

光罩剧烈地颤抖凹陷,表面流转的冰晶符文明灭不定。云中子如遭重锤,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体猛地一晃,嘴角溢出一缕触目惊心的殷红。但他结印的双手稳如磐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体内雄浑的癸水真元不顾一切地倾泻而出,死死维持着这最后的屏障。

肩头的泽灵发出一声尖锐而充满愤怒的嘶鸣!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蓝光,头顶两簇晶须瞬间变得如同蓝宝石般璀璨透明!一股精纯无比源的水灵之力,如同两道凝练到极致的蓝色光柱,从晶须顶端-激-射而出,狠狠注入云中子背心!

得到泽灵本源之力的灌注,云中子精神陡然一振!他眼中蓝芒暴涨,口中发出一声穿金裂石的长啸,双手印诀猛地向上一推!

“破!”

那深蓝近黑的光罩骤然向内一缩,随即以更猛烈的姿态向外膨胀炸开!如同深海中爆发的万年玄冰!极致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周围狂暴的能量乱流,连那毁灭的金色雷网都被强行凝固了一瞬!

“咔嚓嚓——!”

冻结的雷网表面出现无数蛛网般的裂痕!深蓝光罩化作无数道锐利无匹的玄冰碎片,如同万箭齐发,带着冻结万物的寒意和撕裂一切的锋锐,狠狠穿透了凝固的金色雷网!

轰然巨响中,金色佛光与深蓝癸水之光同时炸裂!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飓风般横扫整个栈桥!云中子再也支撑不住,护体光罩溃散,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狠狠抛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重重撞在后方冰冷的石壁上,又滑落在地。

“噗!”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他面如金纸,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体内经脉如同被烈火焚烧又被寒冰冻裂,剧痛钻心。

泽灵也从他肩头跌落,滚到一旁,细密的蓝毛黯淡无光,蜷缩着发出痛苦的呜咽,头顶的晶须软软垂下,显然也受了重创。

然而,那致命的佛门禁制金网,也在方才那玉石俱焚般的癸水爆发中被强行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狂暴的能量乱流正从缺口处宣泄,发出呜呜的怪啸。

云中子挣扎着抬起头,染血的目光死死盯向栈桥尽头——那巨大镇渊杵山体上敞开的流淌着粘稠血光的入口。

距离核心,只有最后一段路了!

代价惨重,但路,通了!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几乎要撕裂神魂的剧痛和沉重的虚弱感,挣扎着想要站起。每一次发力,都牵动内腑,带来阵阵眩晕。泽灵也感应到主人的意志,挣扎着试图撑起身体,发出虚弱的嘶鸣。

就在这时,一股宏大冰冷,带着无上威严和一丝被触怒的狂暴意念,如同无形的山岳,猛地从栈桥尽头那血光入口中轰然压下!瞬间笼罩了整个洞窟!

“孽障!安敢亵渎佛门圣器!”

声如洪钟大吕,震得整个洞窟嗡嗡作响,石笋簌簌掉落。这声音充满了煌煌佛威,却再无半分慈悲,只剩下赤裸裸的镇压与杀伐!

是方丈慧明!他显然通过禁制的剧烈波动,感知到了地下核心的入侵!那隔着遥远空间传来的恐怖神念威压,如同实质的枷锁,狠狠套向重伤的云中子!

“孽障!安敢亵渎佛门圣器!”

方丈慧明的神念如同实质的冰山,带着煌煌佛威与滔天怒意,狠狠压向重伤的云中子。整个洞窟都在那宏大的意念下震颤,碎石簌簌落下。

云中子只觉神魂如同被万钧巨锤击中,眼前一黑,几乎昏厥。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逆血涌上,被他强行咽下。他单膝跪地,一手撑住冰冷的岩石,指节因用力而深陷石屑之中,青筋暴起。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破碎的经脉,带来钻心的痛楚。

泽灵挣扎着爬到他脚边,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呜咽,头顶软垂的晶须艰难地再次竖起,指向那血光流淌的入口,传递着不屈的战意。

不能倒在这里!云中子眼中燃烧起近乎疯狂的意志。他猛地抬头,染血的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乱流,死死锁定栈桥尽头那血光入口。下方,被镇压的幽蓝地脉灵池似乎也感应到了核心处守护者的分神,更加狂暴地翻涌起来,冲击着倒悬的镇渊杵山体,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

“泽灵!”云中子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无需多言,心意相通。泽灵小巧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化作一道黯淡却决绝的蓝光,猛地窜上云中子肩头,细密的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云中子深吸一口气,这口气仿佛抽干了肺腑最后一丝生机。他不再试图站起,而是将残余破碎的癸水真元疯狂地压榨凝聚于双腿!丹田如同被撕裂般剧痛,但他眼中只有那近在咫尺的入口!

“走!”

一声断喝,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更像是一道被狂风裹挟,燃烧着最后生命的青色流光,紧贴着湿滑冰冷的栈桥地面,向前方那被撕开的禁制缺口和血光入口,亡命突进!

“放肆!”慧明的神念传来震怒的咆哮,显然没料到对方在如此重创下还敢悍然冲击核心。一股更加强横的神念冲击如同无形的巨浪,再次狠狠拍来!

云中子身体剧震,耳鼻中瞬间渗出鲜血,意识都出现了刹那的模糊。但他冲刺的速度丝毫不减!凭借着方才癸水爆发残留的极寒气息对栈桥表面能量的冻结和混乱,凭借着泽灵最后一点本源水灵对前方路径的微弱指引,他如同一条在惊涛骇浪中搏命的游鱼,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擦着几道重新亮起的金色符文边缘,险之又险地冲过了最后一段死亡栈桥!

眼前血光暴涨!一股粘稠沉重,带着浓郁金属锈蚀和血腥气息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已冲入镇渊杵内部的核心空间!

这里并非想象中宽敞的殿堂,而是一个由无数扭曲粗大金属管道和闪烁暗红符文的奇异结构交织成的封闭腔体,仿佛置身于某种庞大机械的心脏深处。腔体中央,悬浮着一颗足有磨盘大小,形状不规则,通体漆黑如墨,却又不断向外辐射出粘稠暗红血光的巨大晶核!

那正是逆转的镇渊杵真正的核心枢纽——镇渊之心!

无数粗如手臂,由纯粹暗红能量构成的“血管”,从巨大的晶核上延伸出来,深深刺入周围的金属腔壁,与整个倒悬山体连为一体。

晶核表面,一个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立体佛门法阵在缓缓旋转,阵眼处,赫然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色泽浑浊,却散发出磅礴扭曲佛力的舍利子!

正是这股被污染的佛力,驱动着整个逆转大阵,死死锁困着下方地脉水灵!

此刻,那巨大的镇渊之心正剧烈地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引动整个金属腔体发出沉闷的轰鸣。暗红的血光如同活物般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贪婪、禁锢和毁灭的气息。晶核表面的佛阵光芒大盛,无数细小的符文锁链正疯狂抽取着下方地脉灵池的力量,通过那些能量“血管”,源源不断地向上输送——目标,正是地面之上,那座即将落成的万佛金顶塔!它在为最后的“大阵合一”积蓄力量!

云中子冲入的瞬间,那巨大的镇渊之心仿佛被惊醒的凶兽,猛地一颤!一股更加狂暴,充满敌意的镇压意念混合着慧明的神念,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轰击在他重伤的神魂之上!

“噗!”云中子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砸在冰冷滑腻的金属腔壁上,又软软滑落在地。意识在剧痛和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几欲熄灭。泽灵也从肩头滚落,气息奄奄,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

完了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一股更加强烈的不甘和愤怒撕碎!

不能!绝不能让这邪器继续!绝不能让那伪佛的阴谋得逞!

他染血的视野里,倒映着那颗邪恶脉动着的镇渊之心。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女孩绝望的啜泣,响起了官道上民夫倒地的闷响,响起了这片大地无声的哀嚎…这些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垮了肉身的剧痛,点燃了神魂深处最后的光焰!

“呃啊——!”

云中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疼痛带来刹那的清明!他沾满鲜血的右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抬起,五指张开,对准了那颗镇渊之心!

不是攻击!是感应!是呼唤!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放弃了压制伤势,将残破的神魂,破碎的癸水真元,连同最后一点燃烧的生命本源,尽数凝聚于这只染血的手掌!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悲悯与牺牲意志的水灵意念,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不顾一切地投向那颗被逆转的邪恶-核心!

他沟通的,并非这颗邪心本身。

而是透过它,去感应!去呼唤!那被它死死镇压在下方,被强行扭曲抽取了不知多久,属于这片大地本身的磅礴而愤怒的地脉水灵本源!

“醒来——!!!”

这道微弱的神念,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瞬间被镇渊之心狂暴的暗红血光淹没。

然而,就在下一个刹那——

嗡!!!

整个巨大的金属腔体,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都要狂暴的意志,如同沉睡的远古巨龙被彻底激怒,从下方那幽蓝的地脉灵池深处,轰然爆发!

那并非云中子的力量,而是这片被锁困、被掠夺、被侮辱了太久的大地之母的滔天怒火!

被镇压的地脉水灵,回应了他的呼唤!

“吉时已到——!!!”

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喝,压过了云顶禅院山门前鼎沸的人声,压过了宏大却空洞的梵呗诵经之音。这声音来自监院慧觉,他立于高台边缘,手持巨大的铜制佛号,满面红光,声若洪钟,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

山门前,万头攒动。

从王公贵胄到衣衫褴褛的流民,无数双眼睛此刻都死死盯着同一个方向——那座在正午骄阳下,通体流淌着刺目金光,仿佛纯金铸就的万佛金顶塔!

塔身覆盖的每一片鎏金铜瓦,都反射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烈日光华,将塔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映照得脸色蜡黄。

塔基周围,新雕的万尊石佛在强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将匍匐在地的虔诚信徒笼罩其中。

高台之上,方丈慧明身披金线大红袈裟,手持九环锡杖,立于最前方。他宝相庄严,面色却比平日更加红润,隐隐透着一层异样的、近乎亢奋的光泽。他微微眯着眼,目光扫过下方蝼蚁般的众生,扫过那座耗尽无数民脂民膏,象征着他无上“功德”与即将到手权柄的巨塔,最终投向万里无云,炽白如烧的苍穹。

“恭请方丈大和尚——登坛祈雨!”慧觉再次高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鼓乐齐鸣!

沉重的法鼓,悠远的钟磬,尖锐的唢呐…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喧嚣而浮躁的音浪,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的香火烟气,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莫名的焦躁。

慧明深吸一口气,那浓郁的香火气仿佛给他注入了最后的力量。他手持锡杖,迈着沉稳而极具威仪的方步,缓缓走向高台中央那座早已布置好,装饰着金箔和七彩宝石的华丽法坛。

每一步踏出,锡杖上的金环都发出清脆而冰冷的撞击声,仿佛在敲打着每一个仰望者的心。

他登上法坛,环视全场。

数万道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充满了对雨水和活下去的最原始渴望。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滚烫的温度。

慧明心中最后一丝因地下异动而产生的阴霾,也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期待和即将到手的无上权柄彻底驱散。

他微微抬手,喧嚣的鼓乐骤然停止。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无数人粗重的喘息声和风吹过金瓦发出的细微呜咽。

“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慧明开口,声音通过某种秘法,清晰地传遍山野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磁性,“众生罹难,天降赤旱,此乃共业感召…”

他口诵经文,宣讲因果,声音宏大而悲悯。法坛之上,早已备好的三支手臂粗细,通体鎏金,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天香”,被两名身强力壮的沙弥合力抬起,恭敬地插入巨大的纯金香炉之中。旁边侍立的僧人立刻手持特制的长柄火把,点燃了香头。

“嗡——”

三股粗大浓郁,带着奇异甜腻香气的青烟笔直地升腾而起,在无风的炽热空气中扶摇直上,直冲那毫无云彩的碧空!

青烟中,隐隐有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闪烁,那是掺杂了特殊金粉和珍贵药材的“功德香”,据说能上达天听!

“一柱香,祈我佛垂怜,观世间疾苦!”慧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力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三股升腾的青烟,仿佛那是连接生死的唯一桥梁。无数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身体因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空气仿佛凝固了。

青烟升到极高处,渐渐散开稀释,最终消散在无垠的碧空之中。

天空,依旧炽白一片,万里无云。毒辣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炙烤着大地,炙烤着塔身的金瓦,也炙烤着下方数万颗焦灼的心。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山门。

只有金瓦在烈日下微微膨胀发出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像无数根针,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慧明脸上的红润光泽似乎黯淡了一丝,但他依旧保持着绝对的镇定,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高深莫测的笑意。

他微微侧身,示意再次上香。

第二柱更加粗大,烟气更加浓郁的“天香”被点燃。这一次,点燃的过程更加庄重,侍立的僧人甚至行了大礼。

“二柱香,献举国虔诚,奉无上功德!祈请甘露,普降甘霖!”慧明的声音更加洪亮,如同狮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青烟再次升腾,比第一次更加粗壮,更加凝聚,带着无数闪烁的金点,奋力地刺向那纹丝不动,仿佛由琉璃铸成的蓝色天穹。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黏在那青烟之上,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些年老的妇人已经开始低声啜泣,那是绝望边缘的祈祷。

青烟顽强地向上,向上…终于,在升到几乎肉眼难辨的高度时,似乎…似乎有那么一丝稀薄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在天际极远处浮现了一下?

“云!有云了!”人群中一个眼尖的汉子猛地跳起来,指着天边嘶声大喊,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这一声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无数人伸长脖子,拼命向天边望去,脸上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连高台上的慧觉都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眼中闪烁着兴奋。

然而,那丝灰白如同幻觉,转瞬即逝。碧空依旧,炽阳依旧。那第二柱香的青烟,最终也无力地消散在无尽的蔚蓝之中。

狂喜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更加冰冷的绝望沙滩。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啜泣声变成了压抑的悲鸣。一些体弱的老人承受不住这大起大落的刺激,直接昏厥在地。

慧明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愕和…慌乱,终于在他那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掠过。他握着九环锡杖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锡杖上的金环,发出几声轻微而急促的碰撞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可能…”他心中一个声音在狂吼,“阵法运转正常!地脉之力抽取已达顶峰!为何…为何感应不到丝毫水汽?!”

他猛地想起地下核心那突如其来的剧烈波动和入侵者的气息,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难道…真有人能撼动镇渊杵?!

不!绝不可能!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因强行压抑而变得有些嘶哑:

“上——第三柱‘万佛功德香’!”

这是最后一柱,也是最粗大,最华丽,耗费了无数奇珍异宝,堪称举国财富精华凝聚而成的巨香!

香体如同小树,通体由最上等的紫檀木心雕琢,镶嵌着七宝,缠绕着金丝。当它被八名魁梧沙弥合力抬上法坛,插入那巨大的纯金香炉时,整个山门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最后一柱香上,如同赌徒看着最后的筹码。空气紧绷到了极致,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慧明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不安,再次举起锡杖,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如同滚雷般炸响:

“三柱香,献万佛金身,铸不朽功德!祈请我佛,降下甘霖,救——”

“救”字的后半截,被一声突如其来,源自大地深处的恐怖巨响,硬生生打断!

轰隆隆——!!!

不是雷鸣!

那声音沉闷厚重,带着撕裂大地的力量,仿佛从九幽地狱的最深处传来!整个云顶山,剧烈地摇晃起来!

“地龙翻身了!”

“山要塌了!”

人群瞬间陷入极度的恐慌!尖叫声、哭喊声、踩踏声如同海啸般爆发!原本庄严的秩序荡然无存!

高台上,慧明和慧觉等人脸色剧变!

慧明更是心神剧震,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他猛地扭头,目光骇然地投向脚下——那金顶塔巨大塔基的方向!

就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噗——!!!”

一道粗壮无比,晶莹剔透,散发着磅礴生命气息的湛蓝水柱,如同挣脱了万古束缚的怒龙,毫无征兆地从万佛金顶塔那坚固无比,镶嵌着金玉的巨大塔基中央,狂暴地冲天而起!

水柱冲起数十丈高!

清澈的泉水在正午的烈日下,折射出七彩的虹光!清凉无比,带着大地深处泥土芬芳的水汽,如同久旱的甘霖,瞬间弥漫开来,覆盖了整个山门!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惊呆了!

混乱的哭喊尖叫戛然而止!

无数双眼睛,带着极致的震撼和茫然,死死盯着那道冲破金顶塔基,在阳光下喷涌跳跃的晶莹水龙!

水?哪里来的水?塔基…怎么会有水?!

慧明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在高台之上,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惊恐!他手中的九环锡杖,“当啷”一声,脱手坠落在地!金环撞击石板,发出清脆而讽刺的哀鸣。

完了!一切都完了!镇渊杵…被破了!

就在他心神失守,万念俱灰的刹那——

轰隆隆隆——!!!

这一次,是真正响彻九霄的雷声!仿佛积压了千万年的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炽白的天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泼上了浓墨!

饱含着无尽水汽的铅灰色云层,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汇聚而来!眨眼之间,便吞噬了万里晴空!天地骤然昏暗,如同末日降临!

风!带着浓郁水腥味的狂暴飓风平地而起!卷起漫天尘土,吹得人睁不开眼!吹得金顶塔上覆盖的鎏金铜瓦发出哗啦啦的哀鸣!

“雨!是雨啊!”一个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死寂的人群中炸开!

豆大冰凉的水滴,如同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在滚烫的石板上,腾起缕缕白烟;打在人们干裂的皮肤上,带来令人颤栗的清凉!

一滴,两滴…十滴…百滴…千滴万滴!

仅仅数息之间,那水滴便连成了线!线织成了幕!最终化作了倾盆之势!

哗啦啦——!!!

仿佛天河决堤!

滂沱的暴雨,带着积蓄了百年的愤怒和委屈,如同亿万条咆哮的银龙,从翻滚的墨色苍穹中,向着这片龟裂的大地,向着那座金光刺目的巨塔,向着下方无数呆若木鸡,旋即爆发出震天动地哭喊与欢呼的人群,疯狂地倾泻而下!

甘霖普降!

雨水冲刷着大地,冲刷着污浊,冲刷着每一张布满泪水和尘土的脸庞。人们疯了般在暴雨中奔跑跳跃,张开双臂拥抱天空,任凭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冲刷掉身上积年的污垢和心头的绝望。

哭喊声,狂笑声,对天叩拜的祈祷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唯有那座刚刚落成,金光万丈的万佛金顶塔,矗立在天地间的暴雨之中。塔身流淌的雨水,非但没有洗去它的金碧辉煌,反而让它在昏暗的天光下,折射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刺目,也更加讽刺的流光。

塔基处,那道象征着“功德”被彻底撕裂的湛蓝水柱,依旧在暴雨中不屈地喷涌着,与从天而降的雨幕融为一体。

那喷涌而出的,不仅仅是水,更是被强行封锁了百年的地脉之怒,是戳穿一切虚伪谎言的铁证!

高台上,慧明失魂落魄地站在倾盆暴雨中。

冰凉的雨水顺着他光滑的头顶和袈裟流淌,将他浇得透湿,狼狈不堪。

他脸上那层异样的红润早已消失,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和空洞。他呆呆地望着塔基那道冲天的水柱,望着暴雨中狂欢的人群,望着那座耗费了举国之力,本应是他无上荣耀象征,此刻却显得无比滑稽可笑的金顶巨塔。

他精心策划的“功德”,他视若生命的“权柄”,他耗费心机编织的弥天大谎…在这从天而降,源自地脉的暴雨洪流面前,彻底崩塌,碎成了最不堪的泥泞。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嘴唇哆嗦着,发出梦呓般的声音,眼神涣散,“我的塔…我的功德…我的…”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那翻滚着雷霆的墨色苍穹,眼神中充满了疯狂的怨毒和不甘,嘶声力竭地咆哮,声音却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万民的欢呼之中:

“是谁?!到底是谁——!!!”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撕裂天穹的惨白闪电,如同上苍冰冷的嘲弄之鞭,狠狠抽打在金顶塔那高耸入云的塔尖之上!

紧接着,一声更加沉闷,更加令人心悸的巨响,从塔基深处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暴雨和地脉之水的双重冲刷下,彻底断裂了。

镇渊杵核心。

巨大的金属腔体内,暗红血光疯狂闪烁,如同垂死凶兽最后的挣扎。那颗磨盘大小的镇渊之心剧烈地扭曲膨胀,表面流淌的粘稠血光变得极其不稳定,无数细密的裂纹在晶核表面蔓延开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镶嵌在核心佛阵中的那枚浑浊舍利子,光芒急剧黯淡,甚至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云中子瘫倒在冰冷滑腻的腔壁角落,全身如同散了架,经脉寸寸欲裂,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不断从口鼻中溢出。

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视线模糊,意识在剧痛和沉重的黑暗边缘沉浮。方才强行沟通地脉水灵本源,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点神魂和生命之火。

泽灵蜷缩在他染血的衣襟里,细密的蓝毛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紧紧贴在小巧的身体上,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它头顶那两簇曾经晶莹剔透的晶须,此刻布满了细密的裂痕,黯淡无光,软软地垂着,仿佛随时会碎裂。

成功了么?

云中子模糊的视线里,倒映着那颗濒临崩溃的巨大晶核。外界那震耳欲聋的雷鸣,滂沱的雨声,以及万民劫后余生、震天动地的狂喜欢呼,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微弱地传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和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残破的身躯。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就在这时——

“孽障!坏我大计!纳命来——!!!”

一声充满了极致怨毒疯狂和毁灭气息的咆哮,如同九幽厉鬼的嘶嚎,猛地穿透了金属腔壁,直接在云中子濒临崩溃的神魂深处炸响!

是慧明!

他竟不顾一切,强行分出了一缕极其强大的神念化身,穿透了空间阻隔,降临到了这核心之地!

一股凝练到实质,金红交缠的恐怖神念,带着已被污染扭曲的滔天佛威,和毁灭一切的杀意,瞬间在剧烈震荡的腔体内凝聚成形!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尊由纯粹狂暴意念和燃烧的佛力构成的金红怒目金刚虚影!虚影高达数丈,面目狰狞,手持一柄由神念凝聚的烈焰降魔杵,散发着焚灭神魂的可怖气息!

这虚影刚一凝聚,便锁定了角落里气息奄奄的云中子!那双燃烧着金红火焰的巨眼,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毁灭欲!

“死!”

怒目金刚虚影发出一声撼动整个金属腔体的咆哮,手中的烈焰降魔杵高高举起,带着焚尽八荒,灭杀一切生机的恐怖威势,无视空间距离,朝着云中子和他怀中奄奄一息的泽灵,轰然砸落!

空气被灼烧得扭曲!毁灭的气息瞬间降临!

云中子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此刻油尽灯枯,连动一下眼皮都做不到,更遑论抵挡这足以灭杀全盛时期元婴修士的含怒一击!

泽灵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灭顶之灾,发出一声微弱却充满悲鸣的嘶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点蓝光,试图挡在主人身前!

眼看那烈焰降魔杵就要将一人一兽彻底化为飞灰!

异变再生!

轰——!!!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都要精纯,带着无尽生机和欢欣意志的磅礴水灵之力,如同决堤的星河,猛地从下方被彻底解放的地脉灵池中倒灌而上!瞬间冲破了已经濒临崩溃的镇渊杵外壳!

这力量,是大地母亲的喜悦!是挣脱枷锁后的奔流!是天地间最本源的水之意志!

这股沛然莫御的水灵洪流,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瞬间感知到了核心空间内那缕充满毁灭和污染的佛念化身!

水,至柔,亦至刚!可润泽万物,亦可涤荡一切污秽!

磅礴的水灵意志瞬间凝聚!没有形态,却带着一种宏大无匹,不容亵渎的威严!

那柄由慧明神念凝聚而成,威势滔天的烈焰降魔杵,在这纯粹本源的水灵意志冲击下,如同投入大海的火把,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瞬间便无声无息地湮灭消融!

“什么?!”慧明神念化身所化的怒目金刚虚影,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咆哮!

它那由金红火焰构成的巨大身躯,在水灵意志的冲刷下,如同被投入强酸,嗤嗤作响,冒出大股大股带着恶臭的青烟,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溶解溃散!

“不——!!!”虚影发出绝望而怨毒的嘶吼,充满了功败垂成的不甘。它疯狂地挣扎,试图凝聚溃散的神念,却根本无法抵挡这源自天地本源,无穷无尽的纯净水灵之力!

仅仅一个呼吸间,那威势滔天的怒目金刚虚影,便彻底被精纯浩瀚的水灵洪流冲刷得干干净净,连一丝残念都未能留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水灵洪流余势不减,温柔却无可抗拒地拂过重伤濒死的云中子和泽灵。那磅礴的生机之力,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浸润着他们破碎的经脉,滋养着干涸的丹田,抚慰着濒临崩溃的神魂。虽无法瞬间治愈那惨烈的创伤,却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注入了一股顽强的生机之火,牢牢护住了他们最后一点本源不灭。

云中子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之光将自己轻轻包裹。那股暖流驱散了死亡的冰冷,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安宁。

他紧绷到极限的意识,终于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深沉却不再寒冷的黑暗。嘴角,那抹释然的弧度,彻底定格。

泽灵蜷缩在他怀中,也被那温暖的水灵包裹,细密的蓝毛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光泽,它发出一声如同叹息般的轻微呜咽,也沉沉昏睡过去。

外界,暴雨滂沱,冲刷着金塔,冲刷着大地,也冲刷着一切污浊与谎言。

地下深处,那巨大的镇渊杵核心,在倒灌的地脉水灵和暴雨渗透的双重冲击下,发出了最后一声不堪重负的**。

轰隆——!!!

巨大的金属山体彻底崩解!

无数扭曲的金属构件,碎裂的符文残片,被奔腾而出的幽蓝地脉之水裹挟着,冲入了早已汹涌澎湃的地下暗河,消失无踪。

原地只留下一个被水流冲刷得光滑无比的巨大坑洞,以及一缕缓缓散去,带着腐朽佛力气息的青烟。

万佛金顶塔那巨大的塔基,在内部结构被彻底摧毁和外部暴雨的持续浸泡下,终于发出了结构断裂的**。

咔嚓…轰!!!

在数万双惊骇目光的注视下,那座刚刚落成,耗尽了无数民脂民膏,象征着无上“功德”的宏伟金塔,如同一个被抽掉了脊梁的巨人,从基座开始,缓缓地倾斜崩塌!

金碧辉煌的塔身寸寸断裂,沉重的鎏金铜瓦如同金色的泪雨般纷纷坠落,砸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巨大的佛像被拦腰折断,头颅滚落,在泥水中沾满污秽。

仅仅片刻,那座曾被视为救世希望的万佛金顶塔,便在天地间这场酣畅淋漓的暴雨中,彻底化为了一片金光与泥水混杂的废墟。

废墟之上,唯有塔基中央那道象征大地之怒与生命之源的湛蓝水柱,依旧在暴雨中欢腾地喷涌着,清澈的水流汩汩而出,汇入地面的积水,流向山下干涸的河道,流向远方龟裂的田野。

雨幕如织,冲刷着废墟上的金粉和污泥,也冲刷着无数张仰望天空,泪流满面的脸庞。

(全文完)

注:书名《功德冢》,又名《金瓦落处甘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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