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俑典当行（二）
三天后，正午。长安城西市。
阳光灼热，肆无忌惮地泼洒在拥挤喧嚣的街道上。空气里浮动着牲畜的臊气，胡饼烘烤的焦香，劣质香料的刺鼻气味以及无数人身上蒸腾出的汗味，混合成一股令人头昏脑胀的浊流。
车马辚辚，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驼铃声、孩童的嬉闹哭喊声，汇成一片永不停歇的噪音海洋。
麻十三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布衣，混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像一个最寻常不过的行脚商贩。
他头上压着一顶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那枚刻着“拾叁”的黑色木牌，被他用一根坚韧的牛筋绳紧紧系着，贴身挂在胸口，紧贴着皮肤，像一块冰冷的烙铁。
三天了。自那夜从活俑典当行出来，整整三天，他如同惊弓之鸟。那种被硬生生剥离力量的空虚感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当铺承诺的“傀儡杀手”执行任务，杳无音讯。
所谓的傀儡杀手任务，便是利用他典当的杀人手段附在傀儡身上去执行刺杀任务，这也是典当行的生存手段之一。
现如今，既没有刺杀成功的消息，也没有傀儡失败，需要他以身还债的征兆。只有一片死寂的等待，如同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
他需要钱，需要尽快拿到那三千两黄金去赎蝶衣！
每一刻的拖延，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割他的心。当铺那干涩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凭此，支取。”
可这偌大的长安，去哪里支取？鬼市深处那扇青铜门？他不敢再轻易踏足。也许……这西市人流如织，当铺的眼线无处不在？
正午的日头毒辣，晒得青石板地面发烫。
麻十三挤过一个贩卖西域琉璃器的摊位，五光十色的器皿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斑。就在他侧身避开一个扛着巨大麻包，汗流浃背的苦力时——
一股极其细微，却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如同毒蛇的信子，舔上了他的后颈！
这寒意来得如此突兀，如此阴森，与他周遭喧闹燥热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它并非来自真实的温度，而是一种纯粹针对生命本能的死亡预兆！
麻十三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失去了剑术的敏锐感知，但这种无数次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对致命危险的直觉，却在这一刻被激发到了极致！他想也不想，几乎是凭借身体残留的本能反应，猛地向右侧扑倒！
“嗤啦——！”
一声金属撕裂布帛的脆响，紧贴着他左侧的肩膀掠过！他扑倒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灰黑色，快得只剩下残影的东西擦身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砰！
麻十三重重地摔在滚烫的青石板上，狼狈地翻滚了一圈，斗笠也甩飞出去。他顾不上疼痛，猛地抬头。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沸水，瞬间炸开了锅！方才还挤挤挨挨的街道，以他摔倒的地方为中心，猛地空出了一小片空地。
空地中央，立着一个“人”。
它很高，极其瘦削，穿着一身宽大破烂，沾满污垢的灰色麻布袍子，像套在一个空荡荡的衣架上。袍袖和裤腿都空荡荡地飘着。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头——那根本不是一个活人的头颅！
整个头部被一种灰黄色的粗糙厚布层层包裹缠绕，只在眼睛的位置留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里面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深渊般的死寂。嘴巴的位置也被布条勒住，形成一个向下弯曲的诡异弧度，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它手里提着一把刀。
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布满崩缺的厚背砍刀。刀身上沾着新鲜的暗红血迹——正是刚才从他肩头衣物上撕裂时沾染的。那刀沉重无比，提在这“人”枯枝般的手里，却显得轻若无物。
傀儡！当铺派出的杀手！
麻十三的心沉到了谷底。这鬼东西竟然在大白天的闹市之中，毫无顾忌地动手！当铺的肆无忌惮和这傀儡的诡异凶悍，远超他的想象。
那灰布缠头的傀儡，两个黑洞洞的“眼窝”似乎转动了一下，牢牢锁定了地上的麻十三。
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调整姿势，只是将手中那把沉重的锈刀再次提起，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却又带着一种精准到冷酷的轨迹，朝着麻十三的脖颈，无声无息地斜劈而下！
刀锋划破空气，带着沉闷的呜咽，锈蚀的刃口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污浊的光。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杀人啦——！”
“怪物！快跑啊！”
周围的尖叫声更加凄厉，人群彻底崩溃，哭爹喊娘地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踩踏。混乱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
麻十三瞳孔骤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失去力量的虚弱。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咸的铁锈味在口腔炸开，剧痛带来短暂的清明。
他双脚在滚烫的地面上用力一蹬，身体贴着石板，如同一条受惊的泥鳅，狼狈不堪地向后急速滑退！
嗤！
锈蚀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掠过，狠狠劈在他刚才躺倒的位置！火星四溅！坚硬的青石板被砍出一道深深的凹痕，碎石乱飞！
傀儡一击落空，那缠满布条的头颅似乎极其轻微地歪了一下，仿佛对这个“猎物”还能动弹感到一丝意外。
但它没有丝毫停顿，提着那把锈刀，迈着一种僵硬却异常迅捷的步伐，一步跨过地上的凹坑，再次逼近！
它的动作带着一种机械般的精准和冷酷，每一步踏下，都发出沉重的闷响，如同重锤敲在麻十三的心口。
逃！必须逃！
麻十三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猛地翻身爬起，不顾一切地撞开两个吓傻了的行人，朝着西市出口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那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如同索命的鼓点，紧紧追来！
每一次踏步，都仿佛踩在他即将崩溃的神经上。
他冲过一个贩卖彩色丝绸的摊位，花花绿绿的绸缎被撞得漫天飞舞，如同骤然展开的死亡画卷。
傀儡紧随其后，锈刀一挥，支撑摊位的竹竿应声而断，整个摊位轰然倒塌，丝绸如彩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暂时阻碍了它的视线。
麻十三抓住这瞬息的机会，猛地拐进旁边一条堆满杂物，更加狭窄污秽的背街小巷。
巷子里污水横流，弥漫着刺鼻的尿臊和腐烂垃圾的气味。
他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力量被剥离的后遗症，在亡命奔逃中暴露无遗，他的速度远不如从前。
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
麻十三背靠着一堵湿滑冰冷的土墙，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汗水模糊了视线，他警惕地倾听着巷口的动静。
死寂。
只有远处主街隐约传来的混乱喧嚣，以及巷子里污水滴落的单调声响。
走了？被甩掉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如同毒蛇般，再次缠绕上他的脊椎！
他猛地抬头！
就在他头顶上方，不足三尺的土墙墙头上，那个灰布缠头的傀儡，如同一个巨大而诡异的蜘蛛，无声无息地倒挂着！
它整个身体违反常理地扭曲着，双脚吸盘般吸附在粗糙的土墙上，头朝下，那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正正地“俯视”着他！
破烂的灰袍下摆垂落，像破败的裹尸布。
它是什么时候上去的？怎么上去的？完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麻十三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极度的恐惧攫住了他，连呼吸都停滞了。
傀儡倒挂的身体猛地一弹！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直扑而下！
手中那把锈迹斑斑的厚背砍刀，带着一股恶风，撕裂肮脏的空气，朝着麻十三的天灵盖，当头劈落！
刀未至，那股纯粹为毁灭而生的杀意，已经让麻十三头皮炸裂！
避无可避！千钧一发！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榨出这具躯壳最后的潜力。麻十三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不是向前，也不是向后，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侧那堵湿滑肮脏的土墙狠狠撞去！
轰隆！
土墙被他拼死一撞，竟塌陷了一角！腐朽的泥块和碎砖哗啦啦落下，烟尘弥漫。他整个人也随着塌陷的土块滚了进去，摔进墙后一个堆满破筐烂瓦的废弃小院。
几乎就在他身体滚入小院的同一瞬间，锈蚀的刀锋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劈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
刀锋深深嵌入地面松软的泥泞里，溅起大片的污水和污泥。
烟尘稍散。
麻十三摔得七荤八素，浑身沾满污泥和烂菜叶，挣扎着想爬起来。他惊恐地望向墙头的破洞。
那个灰布缠头的傀儡，正站在破洞的边缘。
它极其僵硬地将嵌在泥地里的锈刀拔了出来，刀身上沾满了黑黄的污泥。它没有立刻追击，而是微微歪着那颗缠满布条的头颅，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透过弥漫的烟尘，再次锁定了院内狼狈不堪的麻十三。
然后，它做了一个让麻十三浑身血液几乎逆流的动作。
（未完待续）
(https://www.24kkxs.cc/book/4240/4240221/50461224.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