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苦肉计

天刚蒙蒙亮，东边的天际才泛起一抹鱼肚白，带着露水汽的风从院墙外钻进来，吹得院里的梧桐叶沙沙作响。陈父攥着门闩的手顿了顿——他总觉得院墙外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在草垛里拱。

“吱呀——”木门被拉开一道缝，陈父眯着眼往外瞧，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一抖，门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十几个人齐刷刷地跪在他家门前的青石板上，膝盖压着带露的野草,草叶上的水珠沾湿了裤腿。

“你们这是搞什么花样？”陈父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往前跨了半步，脚边的门闩被踢得滚了滚。他眉头拧成个疙瘩，看着最前头的陈成平，那双眼平时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这些人里,有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有喊了他几十年“二哥”的晚辈，如今却齐刷刷跪在他家门口，这阵仗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陈成平抬起头，国字脸上沾着草屑，眼泡肿得像核桃。他往前挪了挪膝盖，青石板被磨得“咯吱”响，声音里带着哭腔：“二哥，我们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知道错了……”

“知道错？”陈父突然笑了，那笑声里裹着股子寒气，他往前又走了两步，站在门坎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成平，“陈成平，我原先一直觉得你是个老实人，说话办事都靠谱。可这次，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握着门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指腹蹭过门框上的木纹，带出细碎的木屑：“先前就是你，还有村东头的王老五、西头的李老四，三个人揣着两斤红糖来我家，一口一个‘二哥’，求我帮忙找贩子。我寻思着都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你们叫我一声二哥，我能帮就帮，对吧？”

“结果呢？”陈父往前倾了倾身，唾沫星子随着话音飞出来，砸在陈成平面前的石板上，“橙子帮你们卖出去了，你们转头就撺掇着人来我家闹，说我吃差价，说我赚乡亲们的血汗钱！”他指着陈成平的鼻子，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那地方还是红的吗？是不是早就黑透了？”

“二哥，我错了……我真错了……”陈成平猛地抬起手，“啪”的一声，巴掌结结实实扇在自己脸上。那声响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刺耳，他左边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带着清晰的指印。没等陈父说话，他又扬起手，“啪”的一声，右边脸也红透了，嘴角甚至渗出了点血丝。

他是真用了劲——这苦肉计，半分假的都来不得。陈默那性子，精得像猴，纯靠演戏怕是骗不过去。

“二哥，我混蛋，我不是人……”陈成平哽咽着，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往前膝行了半步，膝盖在石板上磨出“沙沙”声，“我不该听旁人挑唆，不该怀疑你……我猪脑子，我该打！”

他说着，额头往石板上一磕，“咚”的一声闷响，青石板上顿时沾了点红——是磕破了皮。旁边跪着的人也跟着磕头，此起彼伏的“咚咚”声像敲在陈父心上，让他既烦躁又无奈。

“二哥，你瞅瞅大家伙儿……”陈成平仰起头，额头上的红痕沾着草屑，那张国字脸此刻皱成了苦瓜，眼里的红血丝像蜘蛛网似的，“一年到头就指望这点橙子活呢。现在小默不让贩子来收，过不了十天半月，橙子就得烂在地里，烂成一滩水……这对我们来说，跟天塌了有啥区别？”

他说着，眼泪真就滚了下来，顺着脸颊的沟壑往下淌，混着刚才扇耳光的血丝，看着格外凄惨。配上他那副平时老实巴交的模样，不知情的瞧见了，保准以为是陈父在仗势欺人。

陈父深吸一口气，胸口像堵了团棉花。他别过头，看着院里晾着的玉米串，那些金黄的玉米粒在晨露里闪着光——都是一个村长大的，就算心寒了，也没到要把人往绝路上逼的地步。可他攥了攥拳，指节泛白：“这事我说了不算，得看小默的意思。”

他不会再擅自做主了。上次就是因为心软，答应帮着卖橙子，结果落了个“吃差价”的名声，害得老伴偷偷抹了好几天眼泪。同一个坑，他不能栽两次。

“二哥，求你了……”陈成平往前又磕了个响头，这次额头的红痕更重了，渗出血珠来，“你在小默面前帮我们说句好话，就一句！我们是猪油蒙了心，干了畜生不如的事……看在一个村的份上，饶我们这一次，行不行？”

周围跪着的人也跟着附和，声音里带着哭腔：“是啊二哥，求你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救救我们吧……”

陈父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有村西头的老光棍，有东头养着三个娃的媳妇，还有跟他同辈的几个老汉。他们的裤腿沾着泥，膝盖处磨得发亮，显然是跪了有些时候了。

“你们先起来。”陈父的声音沉了沉，他往院外扫了一眼，晨光渐亮，远处已经传来几声鸡鸣，“都跪在这里像什么样子？这要是让外村人瞧见了，指不定又怎么编排我们家——说我们仗着儿子当官，欺负乡亲。”

“不起来！二哥不答应，我们就跪到天亮！”陈成平梗着脖子，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又磕了个响头，这次额头直接沾了块血痂，“只要能让小默松口，我们跪到天黑都愿意！”

正说着，院屋里传来脚步声，陈母扶着门框站在门口，鬓角的银发在晨光里闪了闪。她穿着件靛蓝的布褂，双手交握在身前，看着院外跪着的人，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成平，你们这是做什么？”陈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说不出的疏离，“一大清早堵着门跪，是想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

陈成平转过头，看见陈母，哭得更凶了：“二嫂，我知道错了……我们不该怀疑二哥，不该去家里闹……”他扇了自己一巴掌，这次力道更重，脸颊瞬间肿了起来，“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橙子烂了，全家老小就得喝西北风……二嫂，你心善，在小默面前帮我们求求情，行不行？”

“是啊二嫂，”旁边的老太太也跟着哭，她抹着眼泪，手里还攥着块帕子，帕子都湿透了，“我家老头子卧病在床，就等着卖橙子抓药呢……这要是烂了，我也不想活了……”

“二嫂，我家娃还等着学费呢……”

哭喊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被踩了尾巴的猫，在清晨的空气里蔓延。这些人太懂陈母的性子了——她心软，见不得别人哭，当年村里有户人家遭了灾，她把自己陪嫁的银镯子都当了，给人家送了去。

陈母站在门口，晨光落在她半边脸上，一半亮一半暗。她看着那些哭天抢地的人，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既然知道错了，就记着这教训，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小默长大了，做事有他的章程。他要是愿意帮你们，我和他爸不拦着；他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会逼他。”

她心里的气还没消。上次这些人堵在门口骂“吃差价”，唾沫星子溅到她脸上时，怎么没想过她心善？如今为了卖橙子，又来装可怜——她的善良，不能次次都喂给白眼狼。

陈成平看着陈母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陈母这话是堵死了求情的路。可他不能放弃，只能咬着牙往狠里演——他猛地站起来，又“扑通”一声跪下，这次膝盖重重砸在石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脸上却挤出更凄惨的笑：“二嫂，就算看在……看在当年你给我家送过粮的份上，帮我们这一次……就这一次，以后我们给你家当牛做马……”

“当年送粮，是因为你家娃快饿死了。”陈母的声音陡然冷了些，她往后退了半步，站进了门内的阴影里，“现在你们是为了自己的橙子，为了钱。不一样。”

晨光渐渐升高，照得门前的青石板泛出白光。跪着的人里，有人开始发抖——不是冷的，是慌的。陈母这话，比陈父的拒绝更让人绝望。

陈父站在门坎上，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很累。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疲惫：“你们先起来吧。小默还没醒，等他醒了，我跟他提一句。至于他答不答应……我保证不了。”

陈成平眼里倏地燃起一点光，他连忙磕头：“谢谢二哥！谢谢二哥！”旁边的人也跟着道谢，乱糟糟的声音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他们谁也没瞧见，陈父转身时，眼里那抹深不见底的失望。有些人心，一旦凉透了，就算用再多眼泪和磕头，也捂不热了。


　　(https://www.24kkxs.cc/book/4240/4240064/23888930.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