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油盐不进
日头渐渐爬到头顶,毒辣的阳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人裸露的皮肤上。
院子门口的水泥地被晒得滚烫,跪在最前排的几个老人率先撑不住了,原本挺直的脊梁一点点垮下去,膝盖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实在耐不住,喉结上下滚了滚,想开口求饶,可眼角瞥见陈成平依旧绷着身子,那点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呻吟。他旁边的老婆子更惨,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好被身后的人伸手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
这些人里,大多是上了年纪的,平日里劳作尚且会腰酸背痛,如今在烈日下硬撑着下跪,不过是靠着一股“或许能求动陈默”的念想。可这念想随着时间流逝,被越来越烈的日头和钻心的疼痛一点点烤化,剩下的只有实打实的煎熬。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
“小默?小默?”
一个略显尖利的女声打破了沉闷,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虚弱。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跪着的人里,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妇女正挣扎着往前挪了挪,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只是那笑容被汗水冲得有些扭曲。
正是陈默的三婶,陈桂枝。
她的膝盖显然也受不住了,挪动时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可看向陈默的眼神里,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算计。她努力撑起上半身,想让自己看起来更恳切些,枯瘦的手在膝盖上蹭了蹭,留下两道泥痕。
“小默,我是你三婶啊,”她仰着头,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眼角还挤出点笑纹,“就在你家前面那一排住,小时候你还经常来我家吃饭呢,忘了?”
陈默坐在竹椅上,手里把玩着一片梧桐叶,闻言抬眼扫了她一下。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眼神格外清明。他记得这个三婶,不是因为所谓的“经常去吃饭”,而是几天前在他家院子里,她叉着腰跳得最高,指着他鼻子骂“白眼狼”“没良心”,那股子泼辣劲,连村里最厉害的婆子都自愧不如。
此刻再看,她跪在地上,头微微低着,姿态放得极低,哪里还有半分当时的嚣张?
陈默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得陈桂枝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见他不搭腔,陈桂枝赶紧又往前凑了凑,膝盖在滚烫的地上磨出沙沙声,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只顾着挤出更可怜的表情:“小默,三婶知道,前几天是我不对,是我糊涂,不该跟着别人瞎起哄……”她说着,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抹汗还是想装作抹泪,“可我这身子骨实在不经折腾,你看,两条腿都快没知觉了,膝盖都渗出血来了……”
她微微掀起裤腿,露出红肿的膝盖,果然有几道淡淡的血痕。
“看在你小时候在婶子家吃过饭的份上,”她加重了语气,试图唤醒那点微不足道的旧情,“你就饶了婶子吧,这次婶子是真知道错了。”
陈默终于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热浪的冷静:“三婶是吧。”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你说的小时候,是多小?在我印象里,我只在你们家吃过一顿饭。”
陈桂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
“那还是因为我爸帮你家修缮过道屋,从早忙到晚,你家请我爸吃饭,我跟着蹭了一顿。”陈默慢悠悠地补充道,“除此之外,三婶倒是说说,我哪来的‘经常’去你家吃饭?”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里有人低低地笑了一声。谁不知道陈桂枝是村里有名的“铁公鸡”,别说外人,就是自家亲戚,想从她碗里多夹一筷子菜都难,更别说让陈默“经常”去吃饭了。
陈桂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她咬了咬嘴唇,强撑着辩解:“看我这记性……人老了,记不清了……可不管怎么说,咱们总是亲戚……”
“前几天的事情都是三婶昏了头,”她话锋一转,又开始卖惨,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你就帮帮三婶把橙子卖了吧。你三叔他腿脚不好,干不了重活;你大爷需要每天吃药,断一天都不行;家里还有两个孙子在上学,学费、书本费,哪哪都要用钱……”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那橙子要是卖不出去,我们可怎么活呀?你就可怜可怜婶子吧,婶子给你磕头了!”
她说着,真的要往地上磕,却被陈默冷冷的眼神制止了。
“三婶,你这就有点胡说八道了。”陈默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三叔虽然腿脚不好,但每年都能领残疾补助,而且他编竹筐的手艺全村一绝,冬天坐在家里编筐子,挣的钱不比下地少。”
陈桂枝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陈默抢了先。
“至于我那个大爷,”陈默的目光扫过人群里一个低着头的老头,“他的药都是自己攒钱买的,上次我还看见他拄着拐杖去镇上药店。倒是三婶你,”他话锋直指陈桂枝,“连一口热乎饭都不愿意给他端,现在拿他的病做挡箭牌装可怜,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陈桂枝脸上。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不少人都知道陈桂枝苛待大伯的事,此刻被陈默当众点破,她的头埋得更低了,耳根子红得快要滴血。
沉默了片刻,陈默的目光扫过所有跪着的人,语气缓和了些:“三婶,还有各位叔伯长辈。”他顿了顿,“你们能来这儿,说声对不起,我就原谅你们了。真的不用在这跪着,弄得大家都挺尴尬的。”
陈桂枝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可随即又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你……你不说要我们跪一天吗?”
“三婶,话可不能乱讲。”陈默矢口否认,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我从一开始就叫你们起来,是你们一个个的无动于衷,非要在这跪着。”他摊了摊手,“你们愿意跪,我也拦不住。要是真能跪一天,我就彻底原谅你们。但话说在前头,就算跪一天,我也不会帮你们卖橙子。别说跪一天,就是跪十天,也不可能。”
这话像一盆冷水,把陈桂枝刚燃起的希望浇得透心凉。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小默,婶子家里真的很困难……”
“困难不是抢别人路子的理由。”陈默打断她,语气冷了下来,“前几天你们堵着我家大门,骂我忘本,骂我爹妈,怎么没想过‘困难’两个字?”
陈桂枝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眼珠一转,忽然转向站在一旁的陈父,带着哭腔道:“二哥!你劝劝小默好不好?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挣点钱不容易。橙子卖不出去,这生活会雪上加霜啊!要是再有人因为这事想不开,喝药自杀了,那不是造孽吗?”
她越说越离谱,甚至开始用“人命”来施压。
“我们知道错了,”她哽咽着,“我们这些人都给你家跪下道歉了,做到这一步,小默还不帮大家把橙子卖掉,就有点得理不饶人了。这要是闹出了人命,罪过就大了呀!”
“我们得理不饶人?”陈默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是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三婶,你搞清楚。我已经说了,原谅你们先前的错误,可以。但帮你们卖橙子,是另外一回事。不要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
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眼神锐利如刀:“难道我原谅你们,就必须帮你们卖橙子?这是什么道理?”
“那肯定的呀!”陈桂枝像是被点燃了引线,忽然拔高了声音,也顾不上装可怜了,“你不帮我们卖橙子,就说明你还在记仇,还在计较先前的事!你要是真原谅我们了,为啥不帮?”
她的逻辑简单又蛮横,仿佛陈默不帮她,就是天大的罪过。
陈默被她气笑了,摇了摇头:“我就搞不懂了,我凭啥一定要帮你们卖橙子?我欠你们的?”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前几天你们抢我生意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凭啥’?现在求上门了,倒想起‘凭啥’了?”
“我告诉你们,”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帮谁卖橙子,是我的自由。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别想用什么‘原谅’来绑架我,没用。”
陈桂枝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又换了副嘴脸,语气带着几分威胁:“小默,你不能厚此薄彼啊!昨天你不是帮一些人把橙子卖了吗?你都帮他们了,为啥不帮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离你家还更近一点呢!”
“那些人,”陈默淡淡道,“没跟着你们来堵我家大门,没骂过我爹妈。他们只是本分做生意,被你们搅黄了,我帮他们,是应该的。”
他看着陈桂枝,眼神里满是了然:“至于你说的‘更近’,三婶,住得近,不代表心就近。”
陈桂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所有的伪装都被撕破,只剩下赤裸裸的贪婪和无赖。她咬了咬牙,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小默,你帮我们这次,大家都会记得你的恩情!以后你家有什么事,我们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可你要是铁了心见死不救,坐壁上观……”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威胁意味毫不掩饰:“以后你家遇到什么难事,村里哪还有人帮你家?”
又是这套老旧的说辞,用所谓的“人情”和“乡情”来绑架。
陈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靠在竹椅上,看着眼前这群人,忽然笑了:“那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他的目光落在自家屋子上,语气带着一丝释然:“反正过两天,我就带我爸妈去城里了。这村子,谁爱待谁待,我们是不回来了。”
这话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默身上,有惊讶,有不解,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
陈桂枝更是猛地瞪圆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张了张嘴,声音都变了调:“你……你当真要把你爸妈带到城里去生活?”
在她看来,陈默就算再厉害,根也在村里。只要还在村里,就总有求到人的时候,他们就能用乡情拿捏他。可要是陈默一家搬去城里,那他们今天这一跪,可就真的白跪了!
陈默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日头依旧毒辣,跪在地上的人忽然觉得,膝盖的疼好像都比不上心里那股子莫名的恐慌。他们看着陈默平静的脸,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年轻人,是真的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毛头小子,也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村子生存的陈家人。
而他们这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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