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孙默的新课题：“蒸汽”与“钢铁巨兽”
黑龙潭前进基地，一号实验室。
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昔日那片瘴气弥漫、毒虫遍地的沼泽模样。一排排用水泥和红砖砌成的厂房与宿舍，规划得整整齐齐，宛如一个凭空出现在深山老林里的工业小镇。空气中，不再是腐烂植物的恶臭，而是被一种辛辣的、属于煤焦和金属高温锻打的气味所取代。
实验室的中央，摆放着一尊巨大的钢铁造物。它通体漆黑，结构复杂，由一个巨大的圆柱形锅炉、数个大小不一的黄铜汽缸、以及一套由齿轮和连杆组成的、精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传动装置构成。一根粗大的烟囱，直愣愣地刺向屋顶的通风口。
这，便是孙默团队耗时数月，呕心沥血打造出的、大梁王朝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通用型蒸汽机”——“工-壹型”。
此刻，孙默正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围着这台冰冷的钢铁巨兽来回踱步。
他的头发像一蓬被狂风蹂躏过的稻草，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了熬夜带来的血丝。他身上那件本该是蓝色的工装，早已被机油、煤灰和各种不知名的化学试剂染成了混沌的灰色。
他已经在这里，被一个问题，困住了整整十天。
【妈的，又失败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狠狠地一拳砸在工作台上，震得桌上的图纸和零件叮当作响。
“工-壹型”能够运转，甚至能够爆发出比之前那台“蒸汽打桩机”更强劲、更持久的动力。但是，它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无法稳定地控制输出功率。
要么，是阀门开得太大，蒸汽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将整个机器驱动到近乎散架的极限速度，然后因为传动装置无法承受而崩溃；要么，是开得太小，动力输出断断续续，时强时弱，根本无法应用于需要精细操作的场景。
它就像一头力大无穷、却喜怒无常的蛮牛，你永远不知道它下一秒是会温顺地耕地，还是会发狂地把你的房子顶穿。
“孙总领，要不……先歇歇吧？”一个年轻的营造局匠人，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个还冒着热气的馒头，“您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歇？”孙默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像铜铃，“问题解决不了，我怎么睡得着？这东西一天不能稳定下来，就一天是个废物！一堆废铜烂铁！”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那些被他画了又改、改了又废的图纸，心中充满了技术人员特有的、面对瓶颈时的巨大挫败感。
【压力，压力太大了！林大人交给我的任务，是让这东西能驱动织布机，能带动车床，而不是造一个只能用来拆房子的铁疙瘩！】
就在他陷入绝望的死循环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名总办处的信使，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他从一个防水的牛皮筒里，取出了一个用火漆封口的厚厚信封。
“孙总领，林大人自京城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密信！”
“林大人？”孙默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个节骨眼上，林大人找他能有什么事？难道是催促进度了？
他撕开信封，展开信纸。
信纸上，没有一个字。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幅幅用炭笔和硬笔勾勒出的、画风清奇、却又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颠覆性美感的“概念图”。
第一张图，画的是一艘船。但那艘船，和他见过的任何福船、沙船都不同。它没有高耸的桅杆和风帆，船身狭长，由一块块铁板铆接而成，船舷两侧，各有一个巨大的、如同水车般的轮子。最诡异的，是船的中央，赫然画着一个简化版的“工-壹型”蒸汽机，烟囱里正冒出滚滚浓烟。图纸的下方，用硬笔写着一行隽秀的小字——“明轮铁甲舰·探索号（试做型）”。
孙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用蒸汽机……来驱动船？这个想法，何其大胆！何其……天才！
他立刻翻开第二张图。
这张图上画的，是一个更庞大的钢铁造物。一个巨大的蒸汽机头，拖着一长串同样由铁皮包裹的车厢，行驶在两条平行的铁轨之上。图的下方写着——“蒸汽列车·开荒者（远期构想）”。
第三张图，画的是一间巨大的厂房。数十台结构精密的织布机，正整齐地排列着。而驱动它们的，不是人力，也不是水力，而是通过一套复杂的天轴和皮带传动系统，由一台位于厂房中心的、巨大的蒸汽机所统一驱动。图下方写着——“蒸汽纺织工厂·效率就是生命”。
第四张、第五张……
一张张图纸看下来，有蒸汽驱动的“自动锻锤”，有能开山碎石的“蒸汽钻机”，甚至还有一张画着一个铁皮人偶、下面写着“高达？（划掉）……纯属娱乐，切勿当真”的涂鸦。
孙默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这些图纸，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这个世界里，钢铁是骨骼，蒸汽是血液，机械的力量被发挥到了极致。那些他曾经认为遥不可及、甚至想都未曾想过的应用场景，此刻，被林知节用这种最直观、最震撼的方式，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再觉得眼前的“工-壹型”是个只会搞破坏的废物，他看它的眼神，变得像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块能够创造无限可能的基石。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信封里的最后一页纸上。
这一页，没有图画，只有林知节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懒散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
“孙默吾徒：
见信如唔。
想必你此刻，正为了‘工-壹型’那该死的、不受控制的‘脾气’而头疼不已吧。别着急，也别上火，这个问题，瓦特也曾遇到过，他差点为此放弃。
技术瓶颈，如人生关隘，硬闯不得，需另辟蹊径。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蒸汽本身，而在于我们缺乏一个有效的‘负反馈调节机制’。我们试图用‘人’去扮演‘神’，去精准控制那头看不见摸不着的蒸汽猛兽，这本身就是妄念。
何不让‘机器’去控制‘机器’？
随信附上一简图，此物名为‘离心式调速器’。其原理，甚是简单：转速越快，离心力越大，两个铁球便甩得越高；将此运动，通过连杆，与蒸汽阀门联动，球甩得高，阀门便自动关小；反之，转速慢了，球落下来，阀门便自动开大。
如此，周而复始，如阴阳互济，潮涨潮落，机器便能自寻其道，稳如老狗。
此乃‘制衡’之术，不仅可用于机器，亦可用于驭人、治国。望君细细品之。
勿要辜负了你眼前那头伟大的钢铁巨兽，它的未来，是星辰大海。
林知节 亲笔”
信的末尾，还附着一张结构异常简单的草图。图上画着一个旋转的立轴，上面通过铰链连接着两个铁球……
“离心式调速器……”
孙默呆呆地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仿佛有无数道闪电，瞬间划破了困扰他十余天的迷雾！
对啊！
让机器去控制机器！
转速快了就自动关小阀门，转速慢了就自动开大！这……这简直是神来之笔！这不就是道家所说的“无为而治”吗？！
他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狂喜！困扰他多日的瓶颈，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巨大难题，竟被林大人用这样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充满哲理的方式，如此轻描淡写地……点破了！
他像疯了一样，冲回工作台，抓起笔，参照着那张简陋的草图，开始飞速地绘制起了新的零件图。他的大脑，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无数的灵感和想法，如同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来人！快来人！”他头也不抬地嘶吼着，“所有车工、钳工、锻工，立刻到一号实验室集合！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这个‘调速器’给我造出来！”
“今天，不！最迟明天日出之前！我要让这头巨兽，发出一声……属于新时代的、最平稳、最雄壮的咆哮！”
实验室里的所有匠人，都被他这股突如其来的、仿佛要燃尽一切的热情所感染，纷纷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
整个黑龙潭基地，在这一个瞬间，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炉火再次熊熊燃起，锻锤的敲击声变得更加急促有力，车床的转动声谱写出全新的乐章。
孙默站在那台冰冷的“工-壹型”蒸汽机前，眼中再无一丝迷茫与挫败。他一手拿着林知节寄来的那些“概念图”，一手拿着自己刚刚绘制出的“调速器”设计图，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他知道，当这两个东西结合在一起的时候，一个崭新的、由钢铁和蒸汽主宰的纪元，将由他亲手……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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