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第一艘“试验舰”的龙骨
琼州，三亚港，一号秘密船坞。
这座由林知节亲自规划、孙默远程提供技术指导的船坞，本身就是一件超越时代的工程杰作。它不像传统船坞那样只是一个简陋的斜坡，而是一个巨大的、可以控制进水的半封闭式干船坞。高大的水泥墙壁将它与外海隔绝，只留下一扇由数十吨重的铁木和钢板打造的、依靠复杂绞盘系统开合的巨型闸门。
此刻，船坞内的海水已被抽干，露出了坚实的水泥地面。地面上，纵横交错地铺设着铁制的轨道，几台小型的、由牛力驱动的起重机，正矗立在轨道旁，像沉默的钢铁卫兵。
整个船坞，都笼罩在一种庄严而肃穆的气氛之中。
数百名从江南各地招募来的、技艺最精湛的工匠，身穿统一的蓝色工装，分列两侧，他们的脸上，混杂着敬畏、好奇与身为参与者的自豪。
琼州知州王徽，与造船大师公输宏，并肩站在船坞的最前端。在他们面前，一根长达二十丈、由一整根千年铁梨木雕琢而成的、巨大的龙骨，正静静地躺在枕木之上。
这根龙骨，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红色，木质坚硬如铁，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它的线条流畅而优美，完全不同于传统福船那肥硕臃肿的平底龙骨，而是呈现出一种锐利、优美的“V”字形。这是林知节根据后世流体力学原理，亲手绘制的图纸，其目的只有一个——最大限度地减少航行阻力，提升速度。
今日，是这艘被命名为“探索号”的试验舰，正式铺设龙骨的日子。
按照传统，铺设龙骨乃是造船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需要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焚香、祷告、祭拜海神和鲁班先师，祈求工期顺利，航行平安。
然而，王徽看着眼前这根充满了现代气息的龙骨，却觉得那些繁文缛节，与它格格不入。
【林大人常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那么，一个新时代的开端，就不该再沿用旧世界的仪式。】
他转头看向公输宏，这位造船大师显然也有些犹豫，他手中还拿着准备用于祭祀的香烛和三牲。
“公输先生，”王徽缓缓开口，“你我今日所造之船，非凡品，乃是承载我大梁国运，驶向未知海洋的开路先锋。此等神物，凡间的神祇，怕是……受不起它的香火。”
公输宏一愣，随即明白了王徽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大人说的是。此船的设计，已然超出了老朽毕生所学，非人力所能及，确非凡俗。只是……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规矩，是用来打破的。”王徽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从今天起，从‘探索号’开始，我大梁海军的每一艘船，都将有一个新的仪式。”
他说着，从一旁的护卫手中，接过一柄沉重的、由神机营造的特制锻锤，和一个刻着字的钢印。
他走到龙骨前端，对公输宏郑重地说道：“先生，请。”
公输宏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王徽这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表达对技术和工匠的最高敬意。他不再犹豫，同样接过了一柄锻锤和钢印。
在数百名工匠的注视下，王徽和公输宏，将手中的钢印，对准了龙骨的顶端。
钢印之上，分别刻着两个字。
王徽的钢印上，是“总办”二字，代表着这艘船的最高决策者和出资方——大运河总办处。
公输宏的钢印上，是“营造”二字，代表着这艘船的设计者和建造者。
“为了大梁！”王徽沉声喝道。
“为了开拓！”公输宏应声附和。
“咚！”
“咚！”
两声清脆而沉重的锤击声，在空旷的船坞中回荡。
两个深刻的印记，被永久地烙印在了这根象征着大梁海军起点的龙骨之上。
没有香烟缭绕，没有跪拜祈祷。
只有代表着“权力”与“技术”的双方，以这样一种充满了工业时代力量感的方式，共同为这艘船，赋予了它的灵魂。
所有在场的工匠，看着这一幕，无不感到热血沸腾。他们从未想过，自己这些被世人视为“下九流”的匠人，有一天，竟能与封疆大吏平起平坐，以如此庄重的方式，将自己的身份，烙印在国之重器之上。
“开工！”王徽高举锻锤，发出了命令。
“开工——！！！”
数百名工匠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整个船坞，瞬间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早已准备好的肋骨构件，被起重机缓缓吊起，在公输宏亲自指挥下，被精准地安装在龙骨两侧。工匠们手持墨斗、角尺，奔走于巨大的骨架之间。锯木的“吱嘎”声，锤子敲击的“叮当”声，工头们嘶哑的号令声，交织成一曲激昂澎湃的、属于创造的交响乐。
王徽站在船坞边，静静地看着这热火朝天的一幕，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在琼州，在这片远离朝堂纷争的天地里，他是一个王国的缔造者。他手握着钱袋子，指挥着军队，如今，更要亲手打造出一支无敌的舰队。
这种无上的权力和创造的快感，让他深深地着迷。
【林大人，你看到了吗？你当初许诺我的那个‘新世界’，正在我的手中，一点一点地，变成现实。】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名护卫快步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王徽的眉头，微微一挑。
他转身，离开了喧嚣的船坞，来到一处安静的偏室。
房间里，一个身材瘦削、皮肤黝M黑，长相酷似南洋土著的男子，正局促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他看到王徽进来，立刻站起身，用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恭敬地行礼：“小人阮三，拜见……拜见州尊大人。”
“阮三？”王徽打量着他，“你是‘琼州商行’派往占城分号的管事？”
“是，是的大人。”阮三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这是占城分号掌柜，托小人无论如何也要亲手交给大人的急信。”
王徽接过信，拆开一看，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却透露出极其危险的信号。
最近，一伙自称“黑鲨帮”的强大海盗，突然出现在了琼州至占城的商路之上。这伙海盗装备极其精良，不仅拥有十数艘速度极快的“广船”，其头领的旗舰，更是一艘从佛郎机人手里买来的、体型巨大的“盖伦船”，船上甚至装备了四门威力巨大的前装滑膛炮。
“黑鲨帮”行事狠辣，不留活口。短短一个月内，已经有三艘前往占城的商船，连人带货，消失得无影无踪。占城分号的生意，已经完全停滞。掌柜在信中恳求王徽，尽快派兵护航，否则，这条刚刚打通的黄金商路，就要彻底断绝了。
“黑鲨帮……盖伦船……”王徽的指节，捏得微微发白。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当初向皇帝和林知节请示组建海军，用的就是“保护商路”这个理由。如今，敌人已经出现在了家门口，如果他不能迅速、有效地解决这个威胁，不仅会让他颜面扫地，更可能会动摇皇帝对整个“海军计划”的信心。
可他现在手上有什么？
一支还在沙滩上被陈阿狗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半成品”陆战队，和一根刚刚躺在船坞里、连块船板都还没钉上去的龙骨。
用这些去对抗装备了火炮的盖伦船？无异于以卵击石。
阮三看着王徽阴沉的脸色，壮着胆子又说了一句：“大人……那‘黑鲨帮’，还……还放出话来，说琼州不过是弹丸之地，不识天数。他们背后，有……有大人物撑腰。他们说……说要让我们的船，一艘都到不了占城，一粒米都运不回来……”
“大人物？”王徽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们可有说，是哪路‘大人物’？”
阮三摇了摇头：“掌柜的派人多方打探，只知道这伙人，似乎与……与北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北边……”
王徽的心中，猛地一动。一个已经被他遗忘许久的名字，如同鬼魅般，从记忆的深处浮了上来。
孔伯都……以及他背后那个已经土崩瓦解、但树倒猢狲散的“反林同盟”。
【难道……是他们？】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孔党虽然在朝堂上被彻底清算，但他们盘根错节数十年的商业网络和财富，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这些利益受损的皇商和士绅，会不会将他们的最后一搏，押在了这片朝廷鞭长莫及的南海上？
他们无法在陆地上与林知节对抗，便转而在海上，通过切断琼州的经济命脉，来釜底抽薪，给林知节的新政，制造最致命的打击？
这个猜测，虽然没有证据，但从逻辑上，却完全说得通！
一瞬间，王徽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群贪婪的海盗。
可现在看来，这背后，极有可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他和林知令，乃至整个大梁新政的政治绞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他不能退。也退无可退。
他看着窗外，那根巨大的龙骨，在工匠们的簇拥下，正缓缓地被安放上第一块肋骨，一个庞大帝国的海上梦想，正在这里，艰难地孕育着。
“传我命令。”王徽转过身，对护卫沉声说道。
“第一，立刻派人，将此情报，以最高等级，送往京城总办处，呈交林大人。”
“第二，通知陈阿狗，从即日起，陆战队的训练，增加‘船上实战’和‘抢滩登陆’科目！所有训练，必须在海上进行！”
“第三，告诉公输宏，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不计成本，不计人力！我要‘探索号’，在一个月之内，必须下水！”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一场决定大梁未来海权归属的血战，即将在这片碧波万顷的南海之上，提前……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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