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第一场由官方导演的踩踏
林知节的三板斧，经由皇帝的朱笔御批，化作三道雷霆，以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劈向了通州那片已经烧得通红的投机热土。
第一道雷，来自舆论。
《大梁时报》仿佛一夜之间买光了全城的纸张，印发了一期前所未有的“加厚特刊”。头版头条，是通州知府衙门与皇家总办处联合发布的《通州新城未来十年发展总纲要》。那张横跨了两个版面的、由孙默的弟子们用最精密绘图工具绘制出的规划图，清晰地标示出了工人新村二期、三期、四期……甚至一直排到了第十期的预留用地。
每一个地块旁边，都用触目惊心的大字标注着：“预计建成住房三千户”、“预计建成住房五千户”……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仿佛在对着所有囤房者无声地咆哮：你们手里的那点房子，算个屁！
更致命的是，报纸的角落里，还有一则不起眼的小豆腐块新闻：《皇家建材总公司喜迎技术突破，新型水泥窑投产，日产量提升一倍》。
第二道雷，来自税务。
一队队身穿崭新制服、胸前佩戴着“稽”字徽章的税务官，进驻了通州。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抓人，只是在城门口、衙门公告栏、以及每一个茶馆酒肆，都贴上了一份措辞温和却内容冰冷的《通令》。
《关于在通州试点开征＜非自住用房持有税＞的说明》——这份由林知节亲自润色过的文件，通篇没有一个威胁的字眼，只是在用冰冷的数据，给大家算了一笔账。它清晰地告诉每一个人，从下个月开始，你名下的第二套房，每年要交多少税；第三套，又要交多少。账目清晰，童叟无欺。
起初，市场并未立刻崩溃。
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投机者，尤其是以通州本地富商钱万三为首的“炒房团”，还在负隅顽抗。
通州最大的“房产交易所”——“得月楼”茶馆里，钱万三将那份《大梁时报》狠狠摔在地上，对着一众惶惶不安的跟风者们打气：“慌什么！这都是官府的恐吓之词！雷声大，雨点小！他还能真建那么多房子不成？至于那什么税，自古以来，法不责众！咱们这么多人，他敢都收吗？稳住！谁现在敢抛，谁就是傻子！”
他还花钱雇了些地痞流氓，在街头巷尾散播谣言，说“林大人要失势了”、“新政朝令夕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他们等来的，是第三道，也是最致命的一道雷。
第二天清晨，就在“得月楼”刚刚开门，炒家们正聚在一起商量对策时，一队神机营的士兵，在周正麾下最得力的干将李虎的带领下，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他们并非来抓炒房客的。
李虎只是亮出了一份盖着稽核司大印的查封令，面无表情地宣布：“奉旨查案！据人举报，钱万三名下‘钱氏布庄’，以次充好，偷漏税款，证据确凿！现查封其所有产业，缉拿主犯钱万三归案！”
这个罪名，找得无可挑剔。
在所有炒家惊恐的注视下，昨天还不可一世的“房王”钱万三，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出了“得月楼”。
这根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落下了。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通州。
“得月楼”里，死寂了三秒之后，爆发出了一阵鬼哭狼嚎。
“完了！钱老板被抓了！”
“抛！快抛！我的房子，谁要？降一百两！”
“一百两？我降三百两！只要有人接盘！”
前一天还价值千金的“房契白条”，此刻变成了最烫手的山芋。昨天还称兄道弟的合伙人，为了谁先退钱，扭打成一团。茶杯、桌椅、账本……被砸得粉碎。
茶馆老板，一个干瘦的老头，看着这满地狼藉和一堆堆瞬间变成废纸的“契约”，欲哭无泪。他默默地捡起一张，吹了吹上面的脚印，颤颤巍巍地，将其塞进了炉灶里，点燃了炉火，给自己煮了一壶无人问津的苦茶。
踩踏，开始了。
无数的小投机者，哭喊着涌向皇家银行通州分行，想要退掉贷款，想要把房子还给银行。银行门口，人山人海，哭声震天。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场巨大的金融挤兑即将发生时，银行的大门缓缓打开。
新上任的通州分行行长，是李三思的得意门生，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他站在台阶上，用一个铁皮做的原始喇叭，平静地宣布：
“诸位，稍安勿躁。奉总办处林大人钧令，皇家银行本着为国朝负责、为储户负责的原则，即日起，启动‘不良资产回收预案’。所有断供房产，我行将以原始购房价的八成，统一进行回收。愿意接受者，请于此排队登记。”
这个价格，意味着投机者将血本无归，但至少，不用背上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务。
人群安静了下来，绝望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丝秩序。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在银行门口排了起来。
陈凡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了那个终于用原价买到一套房子的老工匠，抱着房契，喜极而泣。
他也看到了那个前几天还开着马车、趾高气扬的绸缎商人，此刻失魂落魄地排在队伍里，一夜之间，须发皆白。
他的心中，没有胜利的快感，反而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混杂着怜悯与冷酷的滋味。他亲手执行了林大人的计划，用雷霆手段，挽救了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危机。但同时，他也亲眼目睹了，当“贪婪”这头怪物被释放出来，又被无情地打回地狱时，所留下的这一地鸡毛和无数悲欢离合。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提起了笔。
他要给林大人写一份新的报告。这次，不是汇报战果，而是他在这场风波中，最深刻的思考。
他写下了一个标题：
《论“新商人阶级”的诞生、危害，及其管控之策》。
他知道，打倒了旧的士绅，一个新的、更具活力、也更具破坏力的阶级，已经在这片被他们亲手改造的土壤上，破土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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