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废墟上的“平安福”

林知节是被皇帝派出的八百里加急，从他心爱的躺椅上给“绑”去琼州的。

一路上，他坐在特制的减震马车里，全程都在抱怨琼州湿热的天气会让他犯湿疹，以及旅途的颠簸影响了他构思新一代躺椅的人体工程学设计。那副样子，仿佛不是去处理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危机，而是被强迫去参加一个无聊的远房亲戚的婚礼。

当他抵达三亚港时，陈凡已经焦头烂额，几天下来，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整个人瘦了一圈。广场上，工人们的静坐还在继续，整个工业基地的工程，已经彻底停摆。

林知节打着哈欠，听完了陈凡充满挫败感的汇报，只懒洋洋地评价了一句：“道德牌和感情牌，对付要吃饭的人，是没用的。你得跟他们谈生意，跟工人谈，也跟那帮只认钱的承包商谈。”

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

他让周正派人，将这次事故中，层层分包、责任最大的那个总承包商——琼州本地豪绅吴胖子，从他奢华的府邸里直接抓了出来，罪名是“工程渎职，草菅人命”。

然后，他命令人，就在那片血迹斑斑的事故废墟旁边，清理出一片空地，摆上桌椅，插上总办处的旗帜。

他要在这里，召开一场“琼州海军工业基地承建商安全生产责任说明会”。

所有参与基地建设的大小承包商，一个都不能少，全部被“请”到了现场。

当这群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商人们，战战兢兢地来到会场时，无不脸色发白。他们的会议桌旁，就是那堆扭曲的钢铁和断裂的木材。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身后，一排排荷枪实弹的神机营士兵，面无表情地矗立着，如同沉默的雕像，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被五花大绑的吴胖子，则像条死狗一样，被扔在会场的最前方，哀嚎不止。

林知节，就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剥着一个琼州本地产的橘子，仿佛在自家的后花园。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他才抬起眼皮，用一种平淡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开了口。

“诸位老板，下午好。”

“想必大家也看到了。吴老板，就是个例子。”他指了指地上的吴胖子，“出了事，总要有人负责。本官查了一下，吴老板身家不菲，名下的田产、商铺、姨太太……哦不，是家眷，都不少。这些，应该足够赔偿死难的工友了。当然，他本人，估计是要到菜市口，为我大梁的法制建设，添一块砖了。”

在场的商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林知节将一块橘子瓣扔进嘴里，继续说道：“本官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就喜欢算账。那今天，本官就陪大家好好算一笔账。”

他竖起一根手指。

“死一个工人，按现在的抚恤标准，你们要赔多少钱？至少五十两。伤一个，汤药费误工费，没个二三十两也下不来。再加上工程停摆，你们一天要损失多少租金、料钱、人工钱？”

他顿了顿，环视着众人，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更重要的是，像吴老板这样，一旦被查，可就不只是赔钱的事了。稽核司的手段，你们应该比我清楚。他们查起账来，可是六亲不认的。在座的各位，有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的账本，比脸还干净？”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整个会场，死一般的寂静。

看到威慑的效果差不多了，林知节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一丝和煦的、像是推销假药的微笑。

“当然，本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陛下常说，水至清则无鱼。大家出来讨生活，都不容易。”

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本刚刚印好的、设计精美的小册子，上面用烫金大字写着三个字——《平安福》。

“所以，今天，本官给大家带来了一款新产品，一个能让大家花小钱、办大事、睡安稳觉的好东西。”

他将小册子发给众人，朗声说道：

“从下个月起，所有承建商，必须为你们雇佣的每一位工匠，购买一份由皇家银行承保的‘平安福’。这东西，可以理解为咱们官府牵头，搞的一个‘工伤义庄’。”

“每个月，你们只需要为每个工人，花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买一份‘平安福’。这笔钱，会全部进入皇家银行的专门账户，由李三思大人亲自监管。”

“以后，再有工伤事故，所有的抚恤金、医药费，都由这个‘义庄’来出，由皇家银行来赔！一概不用你们操心！你们只需要，把这张盖着皇家银行大印的‘福报’，交到死伤工友的手里就行了。”

他把账算得更明白了：

“一个月，一百文。一年，也就一两二钱银子。用一两多银子，去赌那几十上百两的风险，顺便，还能给自己的账本，买一道‘护身符’。在座的各位，都是生意精，这笔买卖，划不划算，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

商人们面面相觑，眼神中，从最初的恐惧，慢慢变为了惊愕，最后，化作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精明与狂喜。

他们听懂了。

这哪里是什么“保险”，这分明是林大人给他们指的一条明路！

交钱，买平安。不仅是买工人的平安，更是买他们自己的平安！

“我买！”一个反应快的商人，第一个站了起来，激动地喊道，“林大人仁义！我手下三百个工人，我全买了！”

“我也买！我买五百份！”

“还有我！”

一时间，会场的气氛，从刑场，瞬间变成了热闹的庙会。商人们争先恐后，仿佛生怕自己买得慢了，就没了那道“护身符”。

看着这群前一秒还吓得屁滚尿流，后一秒就为了利益而状若疯狂的商人，陈凡站在林知节身后，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终于明白了林大人那句“跟他们谈生意”的真正含义。

用最冷酷的手段，制造最深的恐惧。

然后，再用最诱人的利益，给出唯一的、通往安全的“活路”。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权谋，这是一种……将人性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魔鬼般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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