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石穴微光

三张嘴等着吃饭，多丽挖野菜、捡柴火、缝补浆洗换来的微薄收入，根本填不饱他们的肚子。她狠狠心，把十三岁的多米送到几十里外一个肮脏又危险的采石场打零工——工钱微薄，至少管饭。十二岁的多花，则托罗美玉介绍，进了镇上一户规矩稍宽的大户人家做粗使丫头。

离别那天，山洞前的哭声撕心裂肺。多花死死抱着多丽的腰不肯松手，多宝搂着多米哭得几乎背过气。多丽心如刀绞，却只能狠下心掰开他们的手指。

“活下去！”她对着两个瘦小的背影嘶吼，声音破碎在呼啸的山风里，“给姐活下去！”那声音，更像是说给自己。

山洞里只剩下多丽和多宝。白天，多丽拎着柴刀、背着竹篓穿梭在荒野山坡，搜寻每一片能果腹的野菜、每一根能生火的枯枝。夜晚，多丽将山洞一点点扩充，将石壁打磨光滑，将土铲平。

有时候带着多宝去河边碰碰运气，捉到小鱼小虾，改善一下伙食。直到一只野狗抢了多宝晾在外面的野菜糊糊，她才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

多丽指着河滩与山脚散落的石块，语调尽量轻快：“小宝，看那些石头，帮姐姐搬到洞口好不好？咱们砌一堵墙，挡住山里的野狗野猪，挡住风，冬天就安全了。”

多宝眼睛亮了：“只挡野狗，咱们用石头打死野猪，小宝和姐姐就有肉吃了。”

多宝咽了咽口水，他好久好久没有吃肉了，野狗又丑又凶，看起来就不好吃，还是野猪好，哥哥说野猪笨，身上有好多肉！他立刻松开姐姐，迈着小短腿奔向一块比他脑袋还大的石头，憋红小脸使出吃奶的力气。石头纹丝不动，他急得“咿咿呀呀”直叫唤。

多丽苦笑着摇了摇头，无论是野狗还是野猪，对于她和小宝来说都是致命的，好在山洞幽深，只要躲在里面，并没有什么危险。她走过去搬起石头，牵着多宝的小手往洞口走。

一堵由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石块垒起的矮墙，在洞口一点点延伸，日子在石块的摩擦声和多宝偶尔的嬉笑声里，艰难地向前挪动。

黄昏，多丽正费力地将青石码上墙，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讶响起：“多丽？你们，你们住在这儿？”

是乔木。他背着褡裢站在不远处，愕然地望着简陋的山洞和多丽徒手垒的石墙，多丽窘迫地抹了把脸上的汗，点了点头。

乔木把褡裢往地上一放，卷起袖子走过来，拿起她脚边那把豁口的铁锹看了看，又掂了掂旁边的大石头，皱起眉：“这不行，根基太浅，一场雪就得塌。”他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这鬼天气说变就变，光靠石头哪挡得住冻？更何况，如果雪下的大，会有野兽下山觅食的。”

第二天一早，乔木又来了，肩上扛着崭新的铁镐，手里提着结实的斧头，还给多宝带了一个油汪汪的大鸡腿，一本《千字文》。他知道，多丽的母亲是个落魄的大家闺秀，他们家的孩子也个顶个聪明，尤其是多丽，虽然样貌有损，却是村里少数识文断字的姑娘。

他在山洞旁一块相对平整、背风的地方，用镐头刨开冻硬的土层，刨出一道浅沟。坚实的臂膀每一次挥动都充满力量，冻土在他镐下碎裂开来。

“地基得挖深些，”他喘着气，额角渗着细密汗珠，声音却很稳，“光靠石头不够，得用木头做骨架。”他指着不远处几棵枯树干，“那些正好能用！”

他抡起斧头，枯木应声而倒，粗壮的木头被削去枝杈，拖到地基旁，一根根砍成需要的长短。多丽带着多宝搬木头、清树枝，有乔木在，冰冷的山洞前似乎有了温度，叮叮当当的伐木声与敲打声，成了山谷里最动听的乐章。

几天工夫，几根支撑房梁的粗柱子稳稳立在地上，一个简陋却坚固的木屋骨架初见雏形。多宝兴奋地在柱子间跑来跑去，小小的山洞终于透进了一线人间的光亮。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细碎又冰冷，悄无声息地覆盖了田野山间。多米一瘸一拐出现在洞口时，多丽正在做晚饭，多宝则坐在石墩上，奶声奶气读着《千字文》。

多米左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缠着肮脏的破布条，暗红色的血渍早已干涸发黑，和布条、冻硬的泥土糊在一起，触目惊心。

“工头嫌我力气小，拿棍子抽我……躲不开……脚踝被带尖的铁钩划开了……”他咬着嘴唇，脸色惨白，额头全是冷汗，抽噎着说，“工头说……说耽误了工，要扣光我的铜板……”

多丽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她颤抖着去解那被血和脓液浸透的破布，布条粘连着翻卷的皮肉，每一次轻微拉扯都让多米痛得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伤口狰狞外翻，深可见骨，边缘已经发白溃烂，散发出腐臭气息。

第二天乔木过来时，多丽正用凉透的开水为多米冲洗伤口，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破布。多宝缩在角落，吓得不敢出声。看到多米的伤势，乔木脸色骤然铁青，他蹲下身，从褡裢里取出小布包——里面是干净的布条和一小罐刺鼻的药膏。

“我来。”他接过破布，声音低沉得可怕。

乔木用温热的盐水反复冲洗伤口深处，用小刀刮去腐肉，多米痛得几乎晕厥，整个身体剧烈抽搐。乔木让多丽死死摁住多米的腿，自己额头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仍小心翼翼地敷上药膏，再用干净布条仔细包扎好。

整个过程，山洞里静得可怕，只有多米压抑不住的痛哼和粗重的喘息。

做完这一切，乔木疲惫地靠在石壁上，先看了看草铺上因疼痛和虚弱昏睡的多米，又看了看一旁满脸恐惧的多宝，最后将目光落在多丽身上。

“多丽，”他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等多米脚上的伤好利索了，让他跟着我学手艺吧，我铺子里缺个帮手，管吃管住，工钱不多，好歹是条……正经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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