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誓言

山洞中，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跳跃的火苗将多丽和乔木的身影映在洞壁上，影影绰绰。

多丽猛地抬起头，看向乔木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慌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这简直是绝境中的一丝曙光。可转瞬之间，一股酸涩涌上鼻尖，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心里清楚，乔木自家的光景也不好，寡母新丧，还欠着外债，虽然在镇上开着的木匠铺，也只是勉强维持生计  ，哪里还有余力再多养一个人呢？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太重了，重到让多丽觉得自己仿佛背负了一座大山。

“乔木哥……”多丽哽咽着，千言万语堵在胸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满心都是感激，可更多的却是愧疚，觉得自己成了乔木的累赘。

乔木眼神深深地看着多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乔木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积攒勇气，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的心都是你的，只要我还活着，它就一直在你这里，只属于你！”

多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乔木，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她想问乔木，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可看着乔木神情中的沉重，她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没过几日，乔木便带着腿伤刚结痂、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多米去了镇上，说是先让他在铺子里熟悉活计，帮着看看铺子，算算账。

寒冬悄然而至，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几天，雪后的山坳银装素裹，玉树琼枝，万籁俱寂中透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

多丽和多宝整日窝在山洞里。多丽把弟妹们的破棉袄拆了，重新絮上晒干的芦花，多宝则趴在铺着干草的石台上，用沙盘一笔一划抄写《千字文》。只有天气稍晴的时候，多丽才能裹紧棉袄出去，将洞口的积雪铲净，补充一些柴禾，给小木屋透风的地方加些茅草，用石头压住被风吹松的屋顶。

好在山洞里始终保持着一丝暖意。老人们说这里曾住过一条飞升的九尾狐，每当雪夜就会有磷火如狐眼般在洞口闪烁。多丽从来没见到磷火，但野猪、野狗，包括一只眼里冒着凶光的狼，真的只是在洞口徘徊，不敢闯进来。

在一个风雪稍歇的午后，弟弟妹妹们回来了。多米和多花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眉眼间带着少见的兴奋与满足。

多花跺掉脚上的雪，小跑到多丽面前，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小包袱。

“姐，你看！”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结，里面露出几块用油纸包的糕点，金黄的酥皮散发着诱人的甜香。旁边叠着几尺厚实的棉布，靛蓝色的布料上织着简单的条纹，摸起来又软又暖。

多丽的记得这种布，镇上要卖二十文一尺，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价钱。

“罗姐姐知道我今天回家，特意让我去取的，她今天可高兴啦，还给我们每人塞了块糖！”

多丽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强作镇定地问：“罗姐姐？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多米将自己省下的糖递给多宝，丝毫没注意到多丽煞白的脸：“姐，你不知道，乔木哥今天去罗家提亲啦，罗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当场就应下了，罗姐姐说让你做件新衣服，开春穿正好！”

轰隆！仿佛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多丽头顶炸开，震得她双耳嗡嗡作响。

提亲？迎娶罗美玉？那个曾递给她白面馒头的善良姑娘，那个粮铺老板的掌上明珠，那个皮肤白皙、眉眼清秀的大小姐……

多丽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然后撕裂，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山洞里炉火的噼啪声、弟妹们的说话声，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她好像置身于一个真空的世界，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满心的痛苦和绝望。

多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坚硬的触感才让她没有当场瘫软下去。她终于明白，乔木那透不过气的忧虑，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哀，一字一句如同诀别般的誓言——“无论发生什么事”……指的就是这个！

原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还是对自己许下承诺，多么可笑，又多么残忍。多丽摸着自己脸上那片狰狞的暗红胎记，自嘲地笑了笑。

一个被全村视为不祥、克死爹娘的丑女，凭什么奢望乔木那样朴实能干、未来可期的青年真心相待？那些温暖相助，那些深情告白，不过是泥沼边短暂的怜悯，或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

他在说“我的心只属于你”的时候，也许早已盘算着粮铺那丰厚的嫁妆，早就想好了用罗家的钱还清外债，让木匠铺起死回生。

多丽的心像是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飕飕漏着风的破洞，冷得她浑身发抖。那点因乔木而燃起的微末希望，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浇灭，连一丝灰烬都不曾留下。

“姐，这糕点可甜了，你吃一块？”多宝举着糕点凑过来，小脸上满是天真，多丽摇了摇头。

弟妹们沉浸在点心和布料的喜悦里，叽叽喳喳地说着罗姐姐的好，说着乔木哥有福气。而多丽，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眼底汹涌的酸涩逼回去，默默地把布料叠好，放进最里面的木箱——那是乔木帮她做的木箱，边角打磨得光滑圆润。

她摸着箱盖冰凉的木头，突然想起老人们说的九尾狐传说：据说狐狸渡劫时，要断一尾换一命，熬过九次劫难才能飞升。

她低头看着自己磨出薄茧的手，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念头：这洞里要是真有九尾狐就好了，哪怕只能求它分一丝渡劫的勇气，也好过自己现在这样，连疼都不敢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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