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眠夜

小七心里一紧，扒着树枝往下看。只见夏荷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出来，嘴里喊着"快去请大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很快，偏院也有了动静，王如意的丫鬟小红提着灯笼匆匆赶来，灯笼的光在走廊上晃出长长的影子。

他悄无声息地滑下树，灵活的像只野豹，绕到卧房后窗，那里的窗纸破了个小洞，是前几日被猫抓的。透过破洞往里看，柳如烟正趴在床榻上，身下的褥子红了一大片，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脸白得吓人，嘴唇却泛着青紫，双手死死抓着锦被，指节都捏白了。

"这是中了红信石的毒啊。"府医诊脉后，捋着胡须连连摇头，声音里满是惋惜，"五脏六腑都受了损伤，今后怕是......再难有孕了。"

柳如烟猛地抬起头："不可能！我没吃什么......"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这时，王如意端着一碗参汤走进来，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下人，缓步走到床榻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明知我有咯血的病根，偏在安神汤里掺了藏红花！见我无碍，又加了红信石想让我悄无声息的去了！”

她的指甲轻轻刮过柳如烟汗湿的鬓角，语气里裹着几分玩味：“这招二十年前我就用过了，老爷前头两个姨娘，还有那位从南洋来的夫人，都是这么去的，你当老爷为什么一直不肯扶正我？就算你生了儿子也不扶正你？因为谁也坐不长夫人的位置啊。”

柳如烟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滞了半拍。她终于彻悟——为何李守业妻妾满堂，除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傻儿子，竟只有李鸿樱一个女儿能平安长大（李鸿樱死于意外，那时候她已成年）；为何每个怀有身孕的姨娘，最后都逃不过一尸两命的结局。那些被轻描淡写归结为“虚亏”的死亡，原来全是眼前这个笑盈盈的女人，亲手一笔笔勾销的！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们！"柳如烟挣扎着想去抓王如意的头发，却被对方轻易躲开。

王如意直起身，慢悠悠地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展开来，几片枯萎的藏红花躺在帕子里，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老爷明鉴——"她转向刚进门的李守业，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妾身听说柳姨娘出事，就想着过来看看，谁知在她枕下发现了这个，这藏红花最是伤身，妾身真不知道柳姨娘为何要藏这个......"

李守业站在门口，脸色铁青。他看看哭嚎不止的柳如烟，又看看一脸委屈的王如意，突然暴怒地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

"都给我滚！"他吼道，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谁再敢在宅院里弄这些阴私勾当，休怪我无情！"

王如意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给柳如烟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柳如烟还在哭喊，却被李守业冷冷打断："安分养着，再闹，就把你送到庄子上！"

当夜，管家李福被紧急召入内院。小七躲在廊柱后，听见李守业在屋里摔了好几个茶杯，骂了些"丧门星""不安分"之类的话。直到天快亮时，李福才拿着纸笔出来，脸上满是疲惫。

小七悄悄跟上去，看见他去账房取了地契，又去书房盖章，最后捧着一份新的遗嘱回来——王如意与柳如烟的月例统统减半，多出来的银子，全部用来给新生的鸿屿少爷购置田产。

天蒙蒙亮时，小七爬上了李家大宅的屋顶，望着东西两院。东院朱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想来王如意正在为月例减半的事懊恼；西院的窗户开了条缝，能看见夏荷在里面收拾东西，柳如烟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像只受伤的野兽。

他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借着晨光添上一行字："两虎相争，狐主渔利。"他想起阿竹说的，陈知县要采购丽轩堂的药材，多丽姐正打算扩大店面，嘴角就忍不住往上扬。

"小七哥？"

一个软糯的声音突然从下方传来，小七吓了一跳，慌忙把纸条塞进嘴里，低头一看，李承嗣正抱着个布老虎站在院子里，小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潮红。

"小少爷怎么醒了？"小七将字条嚼了两下吞进肚里，翻身从屋顶跳下来。"天还没亮呢，快回屋去，仔细着凉。"

李承嗣摇摇头，抱着布老虎往前走了两步，执拗地仰着头："你在看什么？"

"看......看星星。"小七指着天边的启明星，"我娘教过我，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是专门守护小娃娃的。"

李承嗣的眼睛亮了亮，小手紧紧抱着布老虎："我......我可以跟你一起看吗？我娘......我很小的时候，我娘也这么说......"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小脸上掠过一丝茫然，显然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模样了。

小七心尖儿一软，矮身蹲下去与李承嗣平视，从怀里摸出颗糖块递过去——这是多丽照着师父的方子改良过，特意为李承嗣亲手做的，能一点点温养他的身子。

"当然可以。"他看着李承嗣把糖块塞进嘴里，"以后想看星星，就找小七哥，我天天陪你看。"

丽轩堂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兴旺。自陈知县派人来采买过药材，镇上百姓见这家医馆得了官家认肯，便纷纷上门求医问药。阿竹刚送走抓药的老妇人，转身就见多丽立在柜台后，手里正翻着本账册。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杭绸长衫，领口袖缘绣着几缕银线暗纹，走动时如月下流萤，隐约映出面纱下那道淡淡的银白狐痕，腕间狐镯随翻页动作轻晃，与素白长衫相衬，更添了几分出尘的韵致。

"多丽姐！"他兴奋地跑过去，声音都带着颤音，"刚才于管事说，这个月的进账比上个月翻了一倍！陈知县还说，要把咱们的药推荐给邻县的县衙呢！"

多丽放下账册淡淡一笑，“知道了。”起身走到药柜前，拿起一把铜秤，"去把库房里的当归和黄芪各称五十斤，送到县衙去，另外，让木匠来把东边的那间空房打通，咱们得添几张诊床了。"

阿竹愣了一下："要扩大店面？"

"当然。"多丽的目光望向窗外。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拄着拐杖的老人，还有几个穿着粗布衫的姑娘——她们都是被夫家休弃、或是容貌有损嫁不出去的女子，是她收留在丽轩堂帮忙的。

"李家的内斗才开始，咱们得早做准备。"她拿起一支狼毫笔，在账本上写下"添置药材"四个字，阳光落在墨迹上，很快晕开，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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