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沉塘

小七蹲在院子里为柳如烟煎药，右腿的伤疤隐隐作痛。那是昨天从暗道爬出来时，被碎石划破的新伤，此刻正和旧疤一起突突地跳。

晨雾里的惊魂一幕还在眼前打转：柳如烟要偷的哪里是二少爷，分明是早就在背地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周明德的身影在角门后一闪，由夏荷引着，抱着账本规规矩矩进了柳如烟的堂屋。小七摸了摸受伤的膝盖——再等一等，等他把柳如烟与周明德勾结的证据递到李守业手里，让她在李家彻底失去依靠，到那时，他就能带着小少爷逃出这吃人的李府了。至于被李守业捧在手心的二少爷是不是李家的种，那就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

夜风吹动槐树叶，沙沙声像极了晨雾里那声不祥的“咔嚓”。小七盯着院内摇曳的烛火，眼底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他屏住呼吸，看着柳如烟的贴身丫鬟夏荷鬼鬼祟祟地打开角门，放进来一个头戴方巾的青衫男子——正是李府的账房先生周明德。

“姨娘，老爷今晚宿在王姨娘那里，现在正在书房看书。”夏荷压低声音，眼睛却不住地往院门外瞟，“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柳如烟从内室转出，怀里抱着熟睡的鸿屿。月光下，她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船安排好了？”

“子时三刻，在芦苇渡。”周明德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这是从账上支的五百两，够我们路上的费用了，扬州那边都安顿好了……”

小七像只夜猫般无声地滑下树干，跛着腿飞快地穿过回廊。李守业书房的灯还亮着，透过窗纸能看到他正在翻书的身影。

“老爷！”小七扑通一声跪在门外，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清晰，“柳姨娘要带着二少爷逃！”

门猛地被拉开，李守业阴沉的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可怖：“你说什么？”

“小的亲眼看见，”小七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周账房给了姨娘五百两银票，说子时三刻在芦苇渡有船接应。”

李守业的指节捏得发白，突然抓起桌上的铜铃猛摇三下。不过片刻，十余名手持棍棒的家丁悄无声息地集结在院中。

王如意裹着大红斗篷站在偏院的屋檐下，嘴角噙着得意的笑。樱儿没了又如何？她不只有了孙子，很快又要有儿子了！

芦苇渡的雾气浓得化不开。柳如烟裹着斗篷，怀中的鸿屿被喂了安神汤药，睡得正熟。周明德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不时回头张望。

“快些，”柳如烟催促道，“过了这片芦苇——”

话音未落，四周突然亮起数十支火把！李守业骑着马从雾中缓缓现身，身后是杀气腾腾的王如意和家丁。

“老、老爷……”周明德手中的灯笼“啪”地掉进水里，火光瞬间被漆黑的河水吞没。

柳如烟踉跄后退，抱紧怀里的孩子：“老爷听我解释……”

“解释？”李守业的声音比夜风还冷，“解释你怎么偷我的银子，还是解释你怎么偷我的儿子？”

他一挥手，家丁们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周明德刚想逃跑，就被人一棍砸在膝弯，惨叫着跪倒在地。柳如烟死死护着鸿屿，却被王如意指挥两个婆子硬生生掰开手指，孩子被粗暴地夺走。

黎明前的李府祠堂灯火通明。柳如烟被捆得像粽子一样扔在青石板上，周明德已经不成人形，像摊烂泥般被拖进来。

“按家法处置。”李守业坐在太师椅上，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王如意抱着啼哭不止的鸿屿，嘴角噙着冷笑：“老爷，这孩子吓着了，妾身带他下去喂些安神汤。”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柳如烟和周明德被塞进猪笼。她挣扎着抬头，浑浊的眼里映出小七站在廊下瘦小的身影，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呜咽——或许是恨他揭发，或许是想起了两人毕竟有着相同的血脉，或许是恳求他照顾好鸿屿，可不等她再有动作，沉重的青石被绑上笼身，“扑通”一声，猪笼坠入李府最深的荷花塘。咕嘟咕嘟的水泡冒了一会儿，很快便没了声息。

湖面恢复平静，只剩几片被惊起的荷叶轻轻摇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正午时分，李府挂起了白幡。李守业对着前来吊唁的宾客叹气：“如烟福薄，突发心疾去了。”

王如意一身素缟，怀中的鸿屿穿着孝服，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宾客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谁不知道柳姨娘是怎么“病逝”的？

小七一瘸一拐地穿过人群，在无人处摸了摸袖中的账本——那是昨夜从周明德房里顺出来的。账本最后一页，赫然记着柳如烟这两年从李府偷运出去的财物清单，数额大得惊人。

“娘，小石头，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小七无声地笑了，缺了门牙的嘴像道幽暗的裂缝。

李鸿轩是被海浪拍醒的。他躺在陌生的沙滩上，右臂的伤口泡得发白，身边只有半截破木板。烈日灼烤下，他艰难地爬向阴凉的椰树林，在沙地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外乡人，别动！”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李鸿轩抬头，看见树杈上蹲着个皮肤黝黑的老者，手里拿着骨制的鱼叉。更让他震惊的是，老者脖子和手腕上挂着的饰物，以及脸上、胳膊上的纹身——和他母亲留下的盘蛇银簪几乎一模一样！

“你……认识这个？”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掏出贴身收藏的银簪。

老者的眼睛突然睁大：“苏丹娜的子孙？”他吹了声口哨，十几个岛民从树林里钻出来，“快！抬去圣洞！”

李鸿轩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个干燥的石洞里。石壁上画满了九尾狐与盘蛇相交的图腾。老者——岛民们称他“老巴山”——正在研磨某种黑色的树脂。

“龙涎香矿脉。”老巴山指着洞深处闪烁的微光，“二十年前，你母亲救过我们全族，现在，该我们报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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