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落子

晨雾像掺了冰碴的纱，裹着院外的草木气息涌进来。周明德目光如鹰隼般刺破薄雾，一寸寸扫过廊下阴影。小七死死贴着廊柱，后指尖抠进斑驳的木缝，连呼吸都凝成细若游丝的气音，生怕胸腔起伏惊动了门后的人。

“明德，莫不是听错了？”柳如烟甜腻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柔和，“这雾大得能吞了人，许是野猫野狗闯了廊下。”

“姨娘仔细，”周明德的声音冷得像冰，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唯唯诺诺，“方才那声响就在门廊根下，绝不是畜生！”

脚步声在门槛处停住。小七眼尾的余光已经瞥见匕首尖端映出的寒光，这时他才注意到廊柱旁堆着半垛准备修缮屋顶的干草，麦秆间还夹杂着未褪尽的草香。他猛地缩身滚进草垛缝隙，枯枝败叶瞬间埋住了大半身子。

门被彻底推开，周明德的靴子停在离草垛不足三尺的地方。小七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墨汁味，混合着一丝柳如烟平日最喜欢用的茉莉香粉味道。

“没人。”周明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疑虑，匕首在手里转了个弧，光影在草垛上晃了晃。

“我说了，是错觉——”柳如烟的身影从他身后探出来，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是仆人晨起扫地擦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周明德猛地回头，柳如烟趁机拉了他一把，声音压得极低：“快进去！别在这儿耽搁，仔细误了时辰！”

两人匆匆进屋，门闩“咔嗒”落锁。小七在草垛里几乎瘫软，直到屋内再无动静他才窜出来，贴着墙根一路狂奔，最终跳进了王如意偏院的枯井——那里有个暗道，能直通小少爷的书房。

丽轩堂后巷的浓雾忽然被一阵脆响划破，一队巡夜的捕快提着灯笼转过街角，昏黄的光突然照亮两个僵在丽轩堂门口的黑衣人。他们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了四肢，手臂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拿下！陈知县特意交代要照看好丽轩堂，居然有人不长眼抢到门口来了！”田捕头一声令下，锁链哗啦缠上两人的腰身。

“田大哥，多亏你们来了，院子里……还有几个。”

多丽捂着受伤的肩膀迎出来，今日她没戴面纱，脸上的狐痕在晨曦中若隐若现，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

是的，没法不奇怪，刚才还凶神恶煞般对丽轩堂老弱妇孺痛下杀手的黑衣人，此刻竟毫无挣扎，眼珠直勾勾盯着虚空，仿佛魂魄早已被抽离，只剩下僵直的躯壳。直到被拖入囚车，才见细碎的飞灰从他们袖口飘落，散成星点，风一吹就没了踪迹。

“多丽姑娘，您不愧是丽轩堂的老板，人人称颂的玉面狐主，连抓贼的方式都如此与众不同！这药粉用的妙，不费一兵一卒就把贼人制服了，改日定过来讨教！”田捕头捻起一缕飞灰，暗暗冲多丽竖起大拇指。

多丽哭笑不得，心里却仍是一团乱麻——她压根不清楚黑衣人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早知如此，也不必让小七带着念玉先走了。她让人去请于管事善后，自己则换了身衣服带着银子去了衙门，做完这一切天已大亮，才匆匆赶往鹰嘴崖。

泉水带着山涧的凉意，多丽掬起一捧洗了把脸，又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忽然，脸上的狐痕开始发烫，像有细小的火苗在皮肤下游走。今日是十五，按说她该与狐镯断了感应，此刻却能清清楚楚捕捉到狐镯的方位，更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在冥冥中对她召唤。

多丽绕到瀑布后面，举着火折子顺着石阶进入山洞，一股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皱了皱眉。

石壁上的符文早已黯淡，地上那三具黑衣人躯体随着她的脚步进来，竟像被无形的火点燃，瞬间化作飞灰，簌簌消散在空气里。

多丽对着九尾狐石像拜了拜，她有一种感觉，又是九尾狐救了她。

“多丽姐！”阿竹抱着念玉缩在角落里，见多丽进来，才猛地站起身，眼里的惊恐还没散去，“他们……他们刚才突然就化成灰了……”他声音发颤，带着几分语无伦次，“那个穿白衣的少女消失前说，狐镯是苏家世代相传的法器，她……她是你的先祖……她还说……你是李少爷的宿命，我看见……李少爷掉到海里了……”

念玉被惊醒，揉了揉眼睛，突然举起狐镯指向墙角。狐镯上的红纹正缓缓流转，像极了灵泉里的水波。“娘亲，姐姐刚才告诉我，那些孢子能种出救命的药。”

“姐姐？哪里有姐姐？乖女儿，你懂什么是孢子吗？”多丽从阿竹怀里接过念玉，亲了亲她的小脸蛋，狐镯触手温凉如凝脂，之前的裂痕早已消失不见，仿佛刚刚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

她的目光落在洞角那堆飞灰旁——几粒紫黑色的孢子正沾在石缝里，在火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像藏着星子的夜空。

“姐姐在镯子里呀，娘亲，念玉没有说谎，阿竹哥，念玉真的没有说谎……”

念玉嘟起小嘴，眼圈微微泛红。阿竹张了张嘴，今天的事太过离奇，不光是洞里的黑衣人化成了灰，那半块染血的皂衣布料，以及洞口的黑衣人和狗都凭空消失了。他下意识瞥了眼多丽手腕上的狐镯，少女消失前那句“苏氏狐咒，专克背主之奴！”像根刺扎在心里，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选择了沉默。

回程时，阿竹手里多了个陶罐，罐底铺着从山洞里取的细沙。回到家，多丽将孢子仔细铺在后院培育药材的温床上，又特意让阿竹去后山取回鹰嘴崖特有的腐殖土，用灵泉的水一点点浇透。狐镯在腕间轻轻搏动，像是在应和着孢子萌发的微弱声响，又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多丽望着焕然一新、又开始忙碌的丽轩堂，指尖轻轻划过狐镯的纹路。杀手、灵泉、李鸿轩、苏家的秘密……她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药行这段时间注定不会平静了。

街对面的茶楼上，一个戴斗笠的男子静静注视着丽轩堂的盛况，他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短刀，轻声道：“最后一步棋该落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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