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侯先生的来电

江城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盛大。

灰白色的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鹅毛般的雪片无声飘落，密密匝匝，将城市覆盖在一种近乎窒息的静谧里。

顾宅华灯初上，暖黄色的光芒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晕染开来，在雪地上投下巨大而孤独的剪影，却丝毫不能驱散笼罩其上的寒意和肃杀。

书房内，壁炉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

林晚意穿着一件羊绒质地的墨绿色旗袍，肩上随意搭着一条薄毯，更衬得身形纤细单薄。

她并没有看窗外的大雪，目光沉静地落在一份摊开的《晚香堂藏画录》影印件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一处模糊不清的题跋落款。

“明末清初……笔意古拙……似有‘林’字……”

她低语，眉心微蹙。

晚香堂林氏的旧物，在时间的冲刷和各方势力的掠夺下，早已散佚无踪，只留下只言片语的历史记录和模糊的影印件。

那封来自枕溪园雅集的匿名警告——“小心楚门蛇影缠，珍宝有瑕，暗箭难防”——像一根冰冷的针，时刻刺在她的神经上。

林晚意总觉得，“珍宝”二字，分量太重了。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书房的沉寂。

林晚意没有立刻去接，任由那机械的声响回荡了几下。

会是谁？

楚家的步步紧逼如同附骨之疽，二房的试探犹在耳畔，她现在的每一个动向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暗箭。

陈伯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慎重：“夫人，是陌生的线路加密号码。”

林晚意眼神微动，抬了抬手。

陈伯接通了电话，并未交给林晚意，而是开启了免提。

“晚上好，顾夫人。我是侯铭轩。”一个低沉而温和、带着难以言喻磁性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清晰得像是在耳边低语。

侯家，林晚意自然知晓。

古礼界势力与楚家不相上下的大家族。

甚至更神秘。

这声音瞬间让林晚意想起枕溪园雅集那惊鸿一瞥中，二楼包厢里那道沉静如渊、又锐利如鹰的目光。

“侯先生。”

林晚意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心中却瞬间警铃大作。

他果然找上门了。

比预想的更快。

“江城难得的初雪，瑞兆丰年。”

侯铭轩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冒昧来电，是想邀顾夫人共进晚餐。雪夜赏梅，煮酒论事，想必别有一番雅趣。不知夫人可愿赏光？”

“赏梅煮酒，确是雅事。”

林晚意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清冷的眸子深处却毫无笑意，“只是侯先生，这大雪封路，寒气逼人，雅趣稍减，风险却倍增。不知所论何事，值得深夜踏雪？”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像雪片落在湖心的微漾：“夫人快人快语，爽利依旧。‘珍宝有瑕’，关乎过往云烟，亦系未来福祸。楚家枝繁叶茂，其影盘根错节，蔽日遮天。侯氏新归故里，却见不得古礼蒙尘，世家凋零。雪夜纵寒，炉火却暖，或许……正是携手拨云见日、共护珍宝不失的良机？”

每一个字都敲在林晚意的心上。

他提到了“珍宝有瑕”！

他果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比暗示者知道的更多。

而且，他明确点出了“楚家”和“晚香堂”！

侯铭轩的示好如此直白又如此隐晦，结盟的意图呼之欲出，但他索取的代价是什么？

“共护珍宝，确是我心之所向。”

林晚意微微前倾身体，指尖点在冰冷的桌面上，“只是侯先生，世事如棋，落子无悔。我这盘中已无‘闲子’可用，每一步皆系身家性命。不知侯先生的‘护’字，是清谈之雅，还是金石之诺？又如何能解我那‘珍宝失散’之困？”

她没有直接应允，反而将“珍宝”的范围扩展，既是暗示自己的困境（被觊觎的家产和子女安危），也是在试探侯铭轩对晚香堂旧事了解的程度。

侯铭轩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对林晚意的敏锐和犀利重新评估。

几秒钟后，那个沉稳的声线再次响起，语气里透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您的顾虑，我懂。棋盘上哪有废棋？侯家做事，向来以稳为根基。最近楚家盯上了我们在香港航运的航线，还在华北矿脉那边处处使绊子，他们的手伸得也太长了，早就不是偷偷摸摸搞小动作，而是明目张胆地挑衅了。既然已经开战，就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保护您的东西，也是在为侯家扫清障碍，得让楚家吃个大亏才行。”

他直言不讳地挑明了和楚家的对立关系，把“结盟”这件事建立在有共同敌人、能互利共赢的现实基础上，而不是靠空口白话的承诺。

而且从他一口一个“楚家”的称呼里，能明显感觉到他对对方的极度反感和要硬刚到底的决心。

“至于‘珍宝失散’……”

几秒钟后，侯铭轩的声线陡然压低，带着一种翻阅古籍秘史般的郑重感：

“晚香堂那场大火，牵扯着二十年前的惊天火灾和官窑秘档失窃案，现在线索几乎都断了，不是短时间能查清楚的。但我们族里有位老辈人，曾经偶然见过一份被火烧过的卷宗残页，上面隐约记着，当年参与哄抢‘火场遗物’的几个商人里，有一个人……姓楚，和现在楚正宏的父系血缘关系很近。这只是个疑点，算不上定论，还请夫人明鉴。”

他没给林晚意一个板上钉钉的答案，却甩出了一个比警告更直白的线索——楚家祖辈极有可能参与过二十年前那场毁掉晚香堂的掠夺！

这消息像重锤一样砸下来，虽然没有实锤证据，却直接点燃了最深的怀疑，更把复仇的矛头明晃晃指向了楚家。

当初那场梦，全都对上了。

林晚意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攥紧了薄毯的边缘，指甲深深陷了进去。

她的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凝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被仇恨的火焰灼烧。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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