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梦魇
顾砚辞僵坐在肩舆之上，握着那方冰冷沉重的印玺，感受着那几乎嵌入掌骨的棱角带来的刺痛。
这痛感如此清晰，提醒着他这一切绝非梦境。
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再次投向祭台之下。
林晚意依旧站在那里。
清瘦的身躯在烛火摇曳的光影中，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
完成了那石破天惊的一按，她周身那股凌厉无匹、仿佛能撕裂一切的气势，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去。
顾砚辞的目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
母亲那挺得笔直的、如同孤峰般的脊背，在斗篷宽大下摆的遮掩下，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极其细微。
转瞬即逝。
快得让人以为是烛光跳跃的错觉。
但那一下微不可见的颤抖，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狠狠地刺进了顾砚辞被巨大冲击填满的心房！
母亲……
她也会……害怕？
她今日如此决绝狠厉，撕破脸皮，揭露二房阴谋，将他推上高位……不惜与整个宗族守旧势力对抗。
并非只是为了权力。
也并非全然是算计。
她是在……
保护他。
他攥着家主印的手指，收得更紧了。
祭祖大典最终在一种近乎荒诞的肃穆中落下帷幕。
顾宏远夫妇在族长的默许和众目睽睽之下，被两名族中执法堂的健仆“请”回了二房所居的梧桐苑，名为“静思己过”，实则软禁。
顾长海被当场拿下，移交警署法办。
新任家主顾砚辞，在族长顾宗翰亲自搀扶下（象征性），于列祖列宗牌位前上香叩拜，正式宣告继位。
然而，这表面的“尘埃落定”，却如同祠堂内久久不散的浓重香烛烟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谁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顾氏的天，彻底变了。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覆盖着顾宅。
白日祠堂内惊天动地的喧嚣、血腥的撕扯、权柄的交替，都仿佛被这浓重的黑暗吞噬、吸收，只在冰冷的雕梁画栋间留下无形的硝烟余味。
主宅东翼，顾星野的房间里，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窗外唯一一点惨淡的月光。
没有开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十岁的男孩蜷缩在房间最角落的地毯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死死抱着膝盖，将小小的身体缩成更小的一团。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虽然没有到场祭祖大典，但他通过录像看到了一切。
白日里祠堂发生的一切，如同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在他小小的脑海里反复冲撞：
二叔公那张扭曲咆哮的脸……那些族人凶神恶煞的指责……妈妈独自站在人群里、被无数道冰冷目光刺穿的孤绝身影。
除了这些，还有梦魇。
那个赵坤！
如同噩梦般缠绕着他的名字。
那个魔鬼他会不会又回来？哥哥现在当了家主，他会不会更生气？会不会又来抓他……
“啊——！”
顾星野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叫，像是被噩梦扼住了喉咙，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颤抖着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巨大的、印着炫酷机甲战士图案的盒子——那是赵坤在他刚签下那份“卖身契”时，“奖励”给他的限量版智能机甲模型。
曾经，这是他最珍视的玩具，代表着那个魔鬼许诺给他的“巨星梦”和短暂的“温暖”。
此刻，这精美的包装盒在他眼里，却如同潘多拉的魔盒，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恐惧气息。
“坏蛋！魔鬼！骗子！”
顾星野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血丝，嘴里发出野兽般低低的、含混不清的嘶吼。
他疯狂地撕扯着包装盒。
坚硬的塑料外壳割破了他细嫩的手指，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撕拉——！哗啦——！”
精美的包装盒被撕得粉碎！
里面那尊由数百个精密零件组成、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机甲模型被他粗暴地拽了出来。
“毁掉！都毁掉！”
男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毁灭般的疯狂。
他不再试图拆卸，而是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那沉重的金属模型，朝着坚硬的地板狠狠砸了下去！
“砰——！！！”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响。
精密的机甲战士瞬间解体。
手臂断裂，腿部关节扭曲，胸甲凹陷，无数细小的螺丝和零件如同爆炸般四散飞溅！
“坏蛋！消失！滚开！”
顾星野如同陷入彻底的癫狂，扑在地上，抓起那些扭曲的金属断肢、碎裂的胸甲、变形的头部……抓起一件，就狠狠砸向墙壁、地板、书桌！
“砰！哐当！咔嚓！”
一声声令人牙酸的碎裂撞击声接连响起。
昂贵的智能机甲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堆冰冷的、毫无生机的金属垃圾。
破碎的零件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
墙上、昂贵的进口壁纸上，被坚硬的金属零件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凹坑和划痕。
飞溅的机油和金属碎屑沾染了浅色的地毯。
房间里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肆虐过。
疯狂的发泄过后，是更深的、如同黑洞般的恐惧和空虚。
顾星野喘着粗气，跪坐在一堆冰冷的金属废墟里，小小的身体剧烈起伏。
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手指上被割破的伤口渗出的血珠，混着黑色的机油，滴落在破碎的零件上。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墙上那些狰狞的凹痕，非但没有解脱，反而感到一种更深的、仿佛要将他吞噬的恐惧。
赵坤的脸仿佛在每一个破碎的零件上狞笑。
“不听话？违约金一个亿！让你妈妈坐牢！”
“笼子！笼子！”
顾星野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扑向书桌。
他一把抓起书桌上那瓶用来做模型涂装的、鲜红如血的丙烯颜料，粗暴地拧开盖子。
没有画笔。
他直接伸出沾满机油和鲜血的右手，狠狠地、一把插进浓稠粘腻的红色颜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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