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弟子习

林晚意神色肃然，待三人礼毕，才沉声道：“你们三人，家学渊源，天赋各异。入我立雪堂，便需忘却出身，潜心向学。鉴宝之道，首重眼力，更重心性。修复之术，贵在匠心，尤需敬畏。望尔等谨记‘立雪’二字，砥砺前行。”

“弟子谨遵先生教诲！”

三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林晚意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侯铭轩：“侯先生。”

侯铭轩含笑上前一步：“林夫人。”

“令甥侯靖，天资聪颖，心性沉稳，可愿入我立雪堂？”

林晚意问道，目光落在侯铭轩身后那个穿着靛蓝棉袍、沉默寡言的少年身上。

侯靖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随即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翻涌的情绪。

侯铭轩朗声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侯靖，还不上前拜见先生！”

侯靖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对着林晚意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甚至带着一丝军人般利落的大礼，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弟子侯靖，拜见先生！愿随先生学习，百死不悔！”

“好。”林晚意看着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坚毅，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入列。”

至此，立雪堂首批四位弟子，苏月见、褚风、钱念之、侯靖，正式入门。

满院宾客掌声雷动，祝贺声不绝于耳。

这不只是简单的收徒开门，更是林晚意要通过他们联系各方势力结盟，以最终对抗楚家或者其他隐藏势力。

苏清河、褚云深两位老人看着自家孩子，眼中既有欣慰，也有对未来的期许。侯铭轩更是笑容满面，对着林晚意深深一揖。

开堂仪式简单而庄重。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虚与委蛇，只有沉甸甸的传承责任和对未来的无声宣告。风雪中点燃的薪火，终于在这座名为“立雪”的殿堂里，落下了第一簇明亮而坚定的火种。

立雪堂的日子，在清冷的晨光与沉静的暮色中悄然流淌。

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喧嚣，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放大镜下器物细微纹理被放大的静谧，以及偶尔响起的、关于某个釉色或某个刀工的低声探讨。

林晚意的教学，如同她的人一般，沉静、精准、严苛。

第一课，便是“静心”。

“鉴宝如参禅，心浮气躁是大忌。”

林晚意端坐案后，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眼力非天生，需以心为镜，以静为基。今日，观此梅。”

她指向窗外庭院中那株傲雪绽放的老梅。

虬枝如铁，红萼点点，在素白的雪地上勾勒出遒劲而孤绝的剪影。

“一炷香时间，观其枝干转折、花瓣形态、雪落痕迹。香尽，闭目，于心中复现其形神。错一处，加一炷香。”

四个弟子，连同旁听的顾明玥、顾星野，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住那株寒梅。

苏月见看得最细，试图记住每一根枝条的走向；褚风则更关注梅花与积雪交融的形态；钱念之起初还有些东张西望，被林晚意淡淡扫了一眼后，立刻缩了缩脖子，专注起来；侯靖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要将整个画面烙印进脑海。

香柱无声燃烧。

时间在极致的专注中变得缓慢。

当香灰终于落下最后一截，林晚意道：“闭目。”

六双眼睛同时闭上。庭院里只剩下风雪掠过枝头的细微呜咽。

“苏月见，梅枝自东南第三分叉处，转折角度几何？”

“约……约一百二十度？”苏月见迟疑道。

“错。一百三十五度。加一炷香。”

“褚风，最低那朵梅花，几瓣完整，几瓣残？”

“五瓣完整，一瓣半残，边缘有雪覆。”褚风答得沉稳。

“尚可。但残瓣雪覆形状未明言。加半炷香。”

“钱念之，树根处积雪最厚处，形似何物？”

“啊？形似……形似……”钱念之抓耳挠腮，“像个……像个趴着的蛤蟆？”

“噗嗤！”顾星野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林晚意面无表情：“胡言乱语。形似卧虎。加两炷香。”

钱念之顿时蔫了。

“侯靖，最高处花萼之下，冰凌垂落几寸？”

“三寸七分，末端微弯如钩。”侯靖声音平稳。

“嗯。”林晚意微微颔首，未置可否。

“顾明玥，梅香清冽，可辨其主调？”

“冷香为主，隐有蜜意，尾调微涩，似有雪气。”顾明玥闭着眼，轻声回答。

“善。”林晚意眼中掠过一丝赞许，“顾星野，若以此梅为题作画，当用何色？”

“枝干用焦墨！要干枯有力！梅花用朱砂加一点胭脂！雪……雪用留白！不，加点极淡的花青！”顾星野兴奋地比划着。

“可。”林晚意点头，“然，雪中花影之虚实，未虑及。加观半炷香。”

一堂“观梅”课，从清晨到日暮。

庭院中积雪渐深，梅影西斜。

当最后一炷香燃尽，六个孩子（钱念之几乎要哭出来）才被允许活动早已僵硬的脖颈。

然而，当他们再次望向那株寒梅时，眼中所见，已与清晨截然不同。

每一处细节都无比清晰，仿佛被放大镜刻印在了心底。

心，在极致的专注和反复的磨砺中，终于沉淀下来，如同古井无波。

心静之后，便是“练眼”。

林晚意取出的，并非价值连城的珍宝，而是一堆看似不起眼的碎瓷片。

青白釉色，胎骨细腻，正是那件在立雪堂筹备期间，她让陈伯从府库深处翻找出来的、带有“晚香堂”印记的宋代影青瓷碗残件。

“此碗，晚香堂旧物，惜乎残损。”林晚意将碎片倒在铺着素白毡子的长案上，“尔等需在三日内，将其拼复如初。不得使用任何粘合剂，仅凭眼力辨识断口，以‘无痕对位法’归复原貌。”

看着那堆大小不一、边缘参差的碎瓷片，连最沉稳的褚风都微微蹙起了眉头。无痕对位？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林晚意没有多言，只取过两片边缘呈锯齿状的碎片。

她指尖在断口处极其轻柔地摩挲，感受着那细微的起伏和纹理，如同抚触最精密的锁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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