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开学前夜

清晨的微光穿透“天穹之镜”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却带不来丝毫暖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恒温系统运作下的、近乎无菌的清冷。林舟醒来时，公寓里一如既往的空旷、死寂。苏清晏似乎早已离开，或者根本没有回来过。餐桌上没有任何食物，只有他昨夜喝剩下的半杯温水，提醒着他那场冰冷而程序化的“关怀”。

他没有留恋，背上金老为他准备的简单行囊，就像一个即将远行的旅人，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被称作“家”的华丽囚笼。公寓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乘坐着平稳高速的磁悬浮列车，林舟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摩天楼宇，那种被规则和疏离感包裹的窒息感，才随着城市的轮廓逐渐模糊而慢慢消散。当列车抵达大学城站，扑面而来的，是截然不同的气息。

阳光、青草、以及无数年轻面孔上洋溢的喧嚣与活力，像一股热浪，瞬间将他包裹。清北大学的校门古朴而庄重，与亚联邦千篇一律的极简主义建筑风格迥然不同，透着一股历史沉淀下来的厚重。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新生和家长拖着行李箱，在志愿者的指引下穿行，笑声与交谈声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海洋。

林舟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第一次充满了不属于压力的东西。他按照终端上的地图指引，穿过林荫道，找到了自己的宿舍楼——一栋略显陈旧但干净整洁的红砖小楼。

302宿舍。

他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混杂着汗水、泡面和阳光味道的鲜活气息迎面而来。房间不大，是标准的三人间，靠窗的位置已经收拾妥当，床铺上甚至挂了一个小小的篮球框。一个身材高大、笑容灿烂的男生正踩在椅子上，试图把一张海报贴在墙上。

“嘿！新室友？”男生看到他，立刻跳下椅子，露出一口白牙，热情地伸出手，“我叫陈阳，体育系的。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张海报贴正了没？”

他的自来熟和阳光，瞬间驱散了林舟心中最后一丝来自公寓的阴霾。

“林舟，艺术史系。”林舟握了握他干燥而有力的手，抬头看了看那张球星海报，“往左边一点。”

“好嘞！”陈阳三下五除二地调整好，满意地拍了拍手，然后好奇地打量着林舟，“艺术史系？哇，那可是咱们学校最神秘的院系之一了，听说你们系的教授个个都是神人。”

“是吗？我还不太了解。”林舟笑了笑，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他的行李很简单，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与这个房间里已经堆积起来的各种杂物形成了鲜明对比。

“当然了！以后你就知道了。”陈阳凑过来，压低声音，像个资深情报贩子，“对了，咱们宿舍还有一位，喏，在那儿。”

他朝角落努了努嘴。林舟这才注意到，靠门边的床位已经被打造成了一个小型的科技堡垒。三块显示器呈弧形排列，主机箱闪烁着幽蓝的呼吸灯，各种线缆被理得井井有条。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偏瘦的男生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中间的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

“赵凡，计算机系的顶级大神。”陈阳介绍道，“从他搬进来开始，除了去上了个厕所，就没离开过那个座位。我怀疑他能靠光合作用活下去。”

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叫赵凡的男生终于从屏幕前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舟身上停留了一秒，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又迅速沉浸回自己的数据世界。

“他……就这个性格。”陈阳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人其实不坏，就是CPU占用率常年百分之九十九，没多余的线程分给咱们。”

林舟不以为意地笑了。这种纯粹的专注，对他而言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他铺好床单，将为数不多的几本书放上书架，这个小小的角落，终于有了属于他的印记。这里没有冰冷的规则，没有权限不足的提示，一切都触手可及，充满了温热的烟火气。

夜幕降临，宿舍熄了灯，白天的喧嚣渐渐沉寂。黑暗中，三个年轻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哎，你们说，大学四年会是什么样的？”陈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充满了憧憬，“我希望能拿个全国大学生篮球联赛的冠军，再谈个甜甜的恋爱，完美！”

“代码，项目，论文。”赵凡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言简意赅，带着一丝电子产品特有的冷静。

“真没劲，”陈阳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一声轻响，“林舟，你呢？你们艺术史系，是不是天天就是看看画，念念诗，生活一定很惬意吧？”

“大概吧。”林舟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上窗外透进来的模糊光影，“希望能顺利毕业。”

他这个过于朴素的愿望让陈阳笑出了声：“兄弟，你这要求也太低了。不过说真的，选课的时候你们可得小心点。咱们学校有些教授，那可是传说级别的‘杀手’。比如教高数的张顶天，人送外号‘张绝顶’，因为他让无数学生的头发绝顶。还有教马哲的刘唯一，他的课只有一个重点，就是他说的所有话都是重点。”

陈阳绘声绘色地讲着他打听来的各种校园传闻，赵凡偶尔会用一个“嗯”或者“呵”来表示自己还在听。林舟安静地听着，这些鲜活的、带着些许夸张的八卦，让他感觉自己真正地融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有正常的同学，正常的烦恼，和对未来正常的期待。

聊到兴头上，陈阳忽然一拍大腿：“对了！公共选修课！我靠，我忘了抢那门《电影鉴赏与批评》了，听说给分超高，年年爆满，现在肯定没名额了！”

“我还没选。”林舟说道。他今天才报到，对这些流程一窍不通。

“完了完了，你更没戏了。”陈阳哀嚎道，“现在系统里剩下的，估计都是些硬骨头。”

就在这时，黑暗中亮起一道屏幕的光，是赵凡。他坐了起来，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平静地问：“想选什么课？”

陈阳愣了一下：“你能有办法？”

“校园网的选课系统，防火墙形同虚设。”赵凡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把你想选的课告诉我。”

陈阳立刻报上了课程名称。赵凡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连串密集的指令，屏幕上代码飞速滚动。他甚至没有通过常规的登录界面，而是直接打开了一个后台数据流的监控窗口。

“林舟，你呢？”赵凡问。

“我也选那个吧，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林舟从床上探出头。

赵凡点了点头，继续操作。他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解：“奇怪，校园网的底层数据流最近有点乱，数据噪音比平时多了不少，不知道学校在搞什么鬼。”

他的抱怨听起来像是一个技术人员对网络波动的随口吐槽，陈阳完全没在意，只是催促道：“大神，搞定没？”

“好了。”赵凡说着，将两个人的名字添加进了选课名单，点击了确认。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林舟好奇地凑近了些，想看看他的操作。就在他靠近屏幕的一瞬间，那块显示着网络波动的曲线图上，一个原本平稳的波段，突然毫无征兆地冒起一个极其微小、但形态极不规律的峰值，像心电图上一个错误的搏动，一闪而逝。

“咦？”赵凡的指尖一顿，目光在那块区域停留了半秒，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但他很快摇了摇头，似乎将其归结为自己刚刚抱怨过的“数据噪音”的一部分，自言自语道，“大概是哪个服务器的瞬时丢包吧。”

他没有深究，关掉了窗口，将电脑合上。宿舍重归黑暗。

“搞定！大神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陈阳兴奋地差点从上铺跳下来。

“小事。”赵凡的声音再次恢复了平静。

林舟躺回自己的床上，心里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室友多了一份认知。他能感觉到，赵凡的天赋，绝不仅仅是修电脑和抢课这么简单。

窗外，月光皎洁。宿舍里，陈阳还在兴奋地规划着明天的安排，赵凡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悠长。林舟闭上眼睛，胃里那股熟悉的、因压力而起的绞痛感，似乎被这个夜晚的温情和喧闹冲淡了许多。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感到安宁的夜晚。

明天，就是开学的第一天了。一切，都将是新的开始。他带着一丝久违的、属于一个普通学生的期待，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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