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艺术史的“灭绝师太”

302宿舍熄了灯，唯有赵凡那三联屏组成的“科技堡垒”还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代码如无声的瀑布，在屏幕上静静流淌，映照出他专注的侧脸。黑暗中，陈阳在床上翻了个身，老旧的床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那股子兴奋与神秘。

“哎，舟子，睡了没？跟你说个事儿，提提神。”

“没呢，说吧。”林舟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上被屏幕光映出的、不断变幻的模糊光斑。这份属于集体生活的安宁感，是他穿越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奢侈品，让他有些沉溺。

“咱们选的那个公共课，你听说了没？”陈阳的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我跟你说，幸亏老赵技术牛逼，硬是给我们抢到了王教授的《电影鉴赏与批评》，不然咱们这学期就得去鬼门关走一遭了。”

“怎么说？”林舟有些好奇。在他贫瘠的认知里，大学的选修课不都应该是放松身心、赚取学分的“水课”吗？

“你是真不知道啊，”陈阳的音调瞬间高了八度，又猛地压了下去，仿佛在讲述什么禁忌的都市传说，“咱们这届，艺术史系那门《艺术史导论》选修课，简直就是地狱模式！我刚在校园论坛上潜水了半天，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都快把那门课的帖子顶成危楼了，全是血泪史！”

他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据说啊，教那门课的苏教授，是咱们清北出了名的‘灭绝师太’！身高一米七几，常年一身黑，走起路来带风，气场两米八！上她的课，手机敢响一声，她会当场让你滚出去，这门课直接作废。迟到超过一分钟，平时分当场清零，绝无二话。”

林舟听得有些想笑，觉得陈阳的描述太过夸张，充满了大学男生特有的吹嘘成分。

“你别不信！”陈阳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怀疑，“我给你讲个真人真事，论坛上都传疯了。上学期，有个自以为情商很高的哥们儿，想拍马屁，课前提问的时候，先是夸了苏教授的论文见解独到，然后话锋一转，说她今天戴的胸针和她的气质很配。你猜怎么着？”

陈阳停顿了一下，卖足了关子。

“怎么着？”林舟被勾起了兴趣。

“苏教授当着一百多号人的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这位同学，如果你对我的学术观点有异议，我们可以探讨。如果你对我的个人饰品有兴趣，建议你转去珠宝设计系。把这种廉价的社交辞令用在课堂上，是对知识的亵渎，也是对你自己智商的侮辱。现在，请你出去，这节课的内容，你没资格听了。’那哥们儿当场就社会性死亡了！”

林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最恐怖的还不是这个，是她的挂科率，”陈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隔墙有耳，“据说常年维持在百分之五十以上！一半的人都得重修！你想想，一门选修课，搞得比《量子物理》还刺激，谁受得了？”

黑暗中，一直沉默的赵凡的铺位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补充，如同最终审判：“不是据说。我查了教务系统后台数据库，过去三年，该课程编号0774的平均通过率是48.3%，最低的一学期是41.7%。”

陈阳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看吧！连老赵的硬核数据都认证了！这娘们儿简直是行走的绩点粉碎机！人形的学术劝退机！”

“有这么夸张？”林舟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一个教授，得有多大的执念，才会跟选修课的学生过不去。

“就有这么夸张！”陈阳斩钉截铁，“而且我跟你说，你千万别想着跟她套近乎、走关系，那是大忌中的大忌！我听一个艺术史系的学长说，这位苏教授，是学校里那个‘钟摆协议’最坚定的执行者和捍卫者，谁敢越线，她第一个把你送上学校的审判庭。她最讨厌学生嬉皮笑脸，觉得那是对学术的亵（SF001-触发）渎。”

“钟摆协议……”林舟在心里默念着这个词。金老给他的资料里，这个词被加粗高亮标注，却没有任何解释。此刻从一个普通学生口中听到，更添了几分神秘与威严，仿佛是悬在所有清北师生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总之，躲远点就对了。”陈阳长舒一口气，总结道，“还好咱们选的是电影鉴赏，听说王教授是个快退休的老头儿，人特别和蔼，给分也松。明天咱们就能在课堂上好好享受艺术的熏陶了。”

林舟笑了笑，也为自己的好运感到庆幸。他抬起手腕，准备最后确认一遍个人终端上的课表，好安心睡觉。

光幕亮起，幽幽的光照亮了他半边脸，映出他眼中的轻松笑意。他熟练地点开课表应用，目光落在第一行。

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是被零下五十度的寒流正面吹袭。

【课程：艺术史导论】

【时间：周二，上午1-2节】

【地点：教三楼，阶梯教室301】

【授课教师：苏清晏】

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赵凡敲击键盘的微弱声音。林舟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沙子堵住了，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吓人：“老赵……你不是说……帮我选的是电影鉴赏吗？”

赵凡的铺位沉默了片刻，敲击声也停了。几秒后，他才传来带着一丝罕见歉意的声音：“你和陈阳的电影鉴赏名额，是我用脚本在系统通道关闭前强行写入的。系统在今天凌晨四点进行了一次数据自检与校对，把你的异常选课数据清除了。然后，教务系统根据你的空余时间，自动把你调剂到了唯一还有剩余名额的公共选修课里。”

陈阳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从上铺探出半个脑袋，凑过来看了一眼林舟的终端光幕，顿时发出一声充满同情的哀嚎：“我靠！舟子，你这运气……也太背了吧！这不叫调剂，这叫精准空投，直接把你扔地狱中心了啊！”

艺术史导论。

授课教师，苏清晏。

林舟死死地盯着那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猛地漏跳了一拍。

苏……清晏？

会是她吗？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强行掐灭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苏，是亚联邦排名前十的大姓；清晏，虽然不算烂大街，但也绝非独一无二。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更重要的是，陈阳口中那个不近人情、视学生如草芥、以折磨人为乐的“灭绝师太”，怎么可能和那个在民政局冷静签约、在公寓里用程序化的口吻递给他胃药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一个高高在上、手握学生“生杀大权”的顶尖学府教授，会需要找一个“背景干净”到一无所有的黑户学生，用契约结婚这种方式，来“应付一些人”？这在逻辑上根本说不通。一个是施加规则的权威，一个是游离于规则之外的尘埃，两者的社会地位和形象反差实在太大了，大到林舟甚至无法将她们在脑海中并置超过一秒。

他深吸一口气，关掉终端，语气尽量平静地对忧心忡忡的陈阳说：“没事，一门选修课而已，不至于。大不了就认真点学。”

“兄弟，你保重！”陈阳拍了拍他的床沿，语气沉重得像是在送别即将奔赴前线的战友。

宿舍彻底安静下来，林舟却再无半点睡意。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两个截然不同的“苏清晏”形象在反复拉扯、碰撞，让他心烦意乱。

他忽然想起，自己有几件为开学典礼准备的正式衣物还放在“天穹之镜”的公寓里。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回去取一趟，顺便换换环境。

跟室友打了声招呼，林舟悄悄起身，离开了温暖甚至有些燥热的宿舍。

深夜的校园空旷无人，与公寓的死寂不同，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与夜来香混合的清新气息。乘坐着几乎无人的公共悬浮车，林舟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车辆平稳地爬升，离开了充满烟火气的大学城，穿过流光溢彩的商业区，最终抵达了那片位于城市顶点、空气都仿佛被稀释过的区域。

当他踏出车站，再次步入“天穹之镜”公寓大楼的瞬间，那股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空旷感再次将他包裹。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亚联邦的璀璨星河，室内却比深空还要孤寂。

他换好鞋，正准备径直回自己房间，却眼尖地发现，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一丝柔和却清冷的光亮。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鬼使神差地，林舟放轻了脚步，像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极窄的缝隙，仿佛一个刻意为之的邀请。他屏住呼吸，从门缝向里望去。

只见那张巨大如战舰指挥台的书桌后，苏清晏正端坐着。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丝质家居服，乌黑的长发用一支素雅的木簪松松挽起，露出一段白皙修长、宛如天鹅般的脖颈。她的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在雪线上顽强生长的白杨，专注地凝视着面前悬浮的三维光幕。

光幕上并非杂乱的资料，而是一个正在缓慢旋转的、古亚述文明楔形文字石板的破碎三维模型。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一道道红外光谱分析图与元素构成数据流在模型旁闪现、比对。她的神情是林舟从未见过的，一种极致的、不容打扰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消失，只剩下她与眼前这块来自数千年前的文明碎片。

整个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却仿佛自成一个世界，一个由知识、逻辑与理性构筑的绝对领域，任何感性的、世俗的东西都无法踏足。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与他签订契约的“妻子”，甚至不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而是一个纯粹的、冰冷的学者符号。那清冷孤高的背影，竟与陈阳口中那个不近人情、将学术视为信仰的“灭绝师太”形象，严丝合缝地、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林舟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了冰窟。

他悄然后退，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机械地从衣柜里取出衣服，然后失神地坐在房间的书桌前。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一支沉甸甸的金属钢笔，在指间无聊地转动着，试图用这种单调的动作来驱散脑中的混乱。

忽然，那支在他指尖因惯性而缓慢滚动的钢笔，违反了基本的物理常识。在没有任何额外力道施加的情况下，它平移了近半厘米，随后才因彻底失去平衡，朝着桌沿滚去。

“啪嗒。”

钢笔掉在了厚实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

林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针尖。

这个场景……这个感觉……何其相似！在民政局签字时，那支放在平坦桌面上的笔，也是这样，违反常理地自行滚动，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拨动了一下。（YF002-回收）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急遽爬上后脑，像一张无形的、冰冷的蛛网，将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巧合——课程的意外调剂、同名同姓的教授、钢笔的异常滚动——全都黏连、笼罩了起来。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到可笑的预感驱散出大脑。

一定是巧合。

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出现了错觉。

林舟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笔，紧紧握在手心。金属的冰凉触感顺着掌心传来，却丝毫无法让他纷乱的心绪平复分毫。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书房的方向，那里的灯光依旧亮着，像一座沉默的、矗立在迷雾之海中的灯塔，不再温暖，反而充满了未知的警告。

明天，教三楼，阶梯教室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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