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院长的关注
深夜客厅的寂静,被第二天清晨更加冰冷的沉默所取代。那是一种凝固的、带有实质性重量的沉默,压得空气都难以流动。
林舟拧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时,苏清晏已经穿戴整齐。她坐在巨大的中岛台前,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衬得她愈发清瘦挺拔。她面前没有食物,只有一杯冒着袅袅白气的清水,水汽模糊了她冷硬的侧脸轮廓。
她的视线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今天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那诡异的“信息雾霾”比昨日更加浓厚,像一堵无边无际的、由数据和规则砌成的墙,将这间位于城市之巅的公寓变成了一座悬空的孤岛。
昨晚那个在沙发上蜷缩着、流露出片刻孤单与疲惫的侧影,仿佛只是林舟在高压下产生的一场幻觉。此刻的苏清晏,已经重新变回了那座无懈可击的冰山,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协议之外,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
林舟很识趣地没有开口打招呼,那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他只是悄无声息地走向冰箱,金属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没有拿面包或牛奶,而是从冷藏室里取出一瓶银灰色包装的营养液,拧开,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粘稠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淡淡的金属味,强行压下了胃里空荡荡的灼烧感,也让他因睡眠不足而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他很清楚,昨天课堂上的“一鸣惊人”,已经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彻底打破了他们之间那份基于“互不干涉”的脆弱平衡。苏清晏的“打压计划”宣告破产,而他自己,也从一个她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安全的“隐形人”,变成了一个扎眼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变量”。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公寓,沉默地乘坐电梯下行。电梯轿厢光洁的镜面映出两个疏离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中间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直到抵达地下停车场,他们才像两条永不相交的直线,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交流,连眼神的交汇都吝啬给予。
对他们而言,伪装从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
踏入清北大学古朴的校门,林舟立刻感受到了与昨日截然不同的氛围。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但空气中流动的,却是一种异样的关注。
走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有许多目光正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混杂着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议论声。
“看,就是他,昨天在苏教授课上那个……”
“历史系的?真没看出来,懂的还挺多。”
“听说苏教授课后还专门把他留下了,不知道说了什么。”
这些窃窃私语像细小的蚊蝇,嗡嗡作响,挥之不去。林舟低着头,将背包带攥得更紧了些,加快了脚步。他预想过会有余波,却没想到会如此明显。他就像一个不小心在舞台上多说了一句台词的群众演员,被聚光灯短暂地捕捉,从此再也无法轻易退回阴影之中。
一整天的课程,林舟都把自己缩在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像一只努力想要将自己藏回壳里的蜗牛。他不再抬头与任何教授进行眼神互动,笔记记得飞快而潦草,每一个字都透着敷衍,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只为学分而奔波的普通学生。
室友赵凡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偶尔会投来探究的目光,林舟都以低头翻书的姿态完美避开。他能感觉到赵凡的逻辑雷达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但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应付。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重新变回“泯然众人”,昨天掀起的那点涟漪,就会像水面的波纹一样,很快平息。
然而,命运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下午最后一节公共课结束,夕阳的余晖将教室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林舟正飞快地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宿舍,班长却突然走了过来,表情有些古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舟,艺术学院的苏清晏教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林舟将书本塞进背包的动作猛地一僵,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围几个还没离开的同学立刻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投来暧昧又好奇的目光。那位以高冷严苛、从不与学生私下接触而闻名的冰山美人教授,竟然会单独约见一个男学生?这本身就是个足以在校园论坛上引发热议的大新闻。
“知道了,谢谢。”林舟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这是秋后算账来了。她要为他昨天破坏她计划的愚蠢行为,进行一次正式的、私下的“审判”。
怀着一丝近乎悲壮的忐忑,林舟穿过洒满金色光斑的林荫道,走向艺术学院那栋充满古典气息的办公楼。他甚至在脑海里飞速预演了一遍苏清晏可能会说的话,以及自己应该如何应对。无非是警告、威胁,让他彻底安分守己,最好签下一份比婚前协议更苛刻的“在校行为准则”。
然而,当他走到三楼走廊尽头的院长办公室区域,找到挂着“苏清晏教授”铭牌的房门时,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里面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个声音沉稳而威严,他只听过一次,却毕生难忘。
那是开学典礼上,那个用“钟摆协议”四个字将他推入绝望深渊的艺术学院院长,王德峰。
林舟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心脏猛地一沉。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他犹豫着是否应该在这种时候敲门,苏清晏清冷的声音已经从门缝里传了出来,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进来吧。”
林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门内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这间办公室远比他想象的更具压迫感。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几乎占据了房间一半的空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散发着权力的气息。背后一整面墙壁,挂满了各种金光闪闪的荣誉证书和与名人的合影,像无数双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王德峰院长就坐在这张巨兽般的办公桌后,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浓重的“信息雾霾”让透进来的光线变得阴沉而模糊,使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逆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剩下一个威严的轮廓。
苏清晏则站在办公桌一侧,身姿笔挺得像一根绷紧的琴弦。林舟能从她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交握在身前、指节泛白的手看出,她此刻的心情绝不轻松。
“你就是林舟?”王德峰开口了,声音洪亮,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激起一阵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是的,院长。”林舟恭敬地回答,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理解眼前的状况。
王德峰抬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悬浮光屏。光屏上正显示着一段文字,正是林舟昨天在课堂上对“后现代主义解构”的那段论述,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我看了你昨天的课堂作业,”王德峰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赞许,“很精彩。”
这句意外的开场白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林舟的棉花上。他准备好了一切应对责难的说辞,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表扬。
他愣住了。
“你的观点,跳出了教科书的窠臼,有自己独到的见解。”王德峰的身体微微前倾,脱离了阴影,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脸,但眼神里却流露出一丝真正的欣赏,“尤其关于‘艺术的终结’并非消亡,而是权力中心的转移这个论点,很有新意。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满足于拾人牙慧,能有这样独立思考能力的学生,不多了。”
他转头看向苏清晏,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嘉许:“清晏,你这次可是发现了一块好苗子啊。教学有方,值得表扬。”
就在王德峰说出“教学有方”这四个字的瞬间,林舟感到了一阵熟悉到令人恐惧的心悸。那是一种被某种庞大意志锁定的感觉。
他下意识地瞥向院长办公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原本只是略显灰蒙的“信息雾霾”,此刻竟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浓缩,仿佛有无形的巨手在搅动一锅铅灰色的浓汤。那股无形的、庞大的压力再次降临,比开学典礼上那次更加清晰、更加蛮横,几乎要凝成实质,压得他胸口发闷。
那股力量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对王德峰的话语进行一种诡异的“盖章认证”,疯狂地将“苏清晏”和“林舟”这两个名字,将“老师”与“学生”这两种身份,用一种不容抗拒的方式死死地“关联”在一起,然后将他们高高举起,推向一个被所有人注视的风口浪尖。
苏清晏的脸色在院长的表扬下,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愈发苍白,嘴唇几乎失去了血色。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只是用一种近乎公式化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回应:“是学生自己有天赋,我只是尽了本分。”
王德峰摆了摆手,显然对她的谦虚不以为意。他锐利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林舟身上,问道:“我听江澈说,你只是个历史系的普通学生,并非艺术史专业出身?”
江澈!
这个名字像一根淬了冰的毒针,瞬间刺入林舟的神经。他猛地抬头,看向王德峰,眼中的惊愕一闪而逝。
“是的,江澈今天上午来我这儿汇报工作,”王德峰仿佛没有注意到林舟的异样,语气随意地解释道,每一个字却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林舟的心上,“他无意中提起,说苏教授你的班上,有个叫林舟的学生很有想法,对艺术的理解力惊人。我这才好奇,让助教调了你的课堂记录来看。”
原来如此。
林舟心中一片冰凉,仿佛被浸入了冬日的寒潭。江澈那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根本不是什么“无意”,而是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将他从茫茫人海中剥离出来,干脆利落地推到了院长这台最高倍率的显微镜下。
他不是在夸赞,他是在试探。他想看看,苏清晏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特别”的学生,究竟会是什么反应。这是一种不动声色的、优雅的宣战。
“不错,跨学科的视野往往能带来惊喜。”王德峰满意地点点头,像是为这件事做出了最终的裁决,“苏教授,这样可堪造就的人才,你要多关注,多引导。学校的资源,也可以适当向他倾斜。不要埋没了我们清北的好苗子。”
“……是,院长。”苏清晏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林舟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当众贴上“重点关注”标签的囚犯。院长的每一句表扬,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和苏清晏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捆得更紧,更无法挣脱。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走廊里空无一人。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窗外惨白的路灯光,显得冰冷而寂寥。
刚才在办公室里还勉强维持着职业假笑的苏清晏,在厚重的木门关上的瞬间,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像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到骨子里的、混杂着恐惧与愤怒的冷漠。
她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与林舟擦肩而过时,用一种极低的、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发出了警告。
“你听到了吗?”
她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像冬日里最锋利的冰棱,每一个字都扎在林舟的耳膜上。
“王院长的‘关注’!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断头台!他会像一只鹰一样,从现在开始,死死地盯着我们!盯着你,也盯着我!”
她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舟的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
“你昨天那点可笑的小聪明,你那场自以为是的个人秀,现在全都变成了拴在我们两个人脖子上的绳子!而且还在不断收紧!”
林舟沉默着,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丝极淡的香水味,此刻却混合着绝望的气息。
“我警告你,林舟!”苏清晏的话语愈发刻薄,几乎是在咬牙切齿,“收起你那点可怜的才华和该死的表现欲!我不管你过去是谁,有什么样的本事,在清北大学,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当一个最不起眼的影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不要再回答任何问题,不要再写任何出格的作业,不要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否则,我们两个,就一起完蛋!”
她说完,便不再看他一眼,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朝走廊尽头走去。清脆的“哒、哒”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林舟摇摇欲坠的神经上。
林舟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他看着苏清晏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又想起了王德峰那番充满期许的表扬,和江澈那看似无意,实则恶毒的“推荐”。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对一个学生来说,得到院长的赏识,获得资源的倾斜,本该是无上的荣耀,是梦寐以求的机遇。
可对他而言,这份赏识却是一道催命符。这份关注,是一座无法挣脱的囚笼。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与苏清晏缔结的这份契约,究竟有多么沉重。它像一个扭曲的黑洞,吞噬了所有正常的逻辑和世俗的规则,建立了一套属于它自己的、荒诞的法则。
在这个法则里,平庸是通行证,沉默是护身符。
而“优秀”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被饶恕的、最致命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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