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第一次联手

林舟走在返回“天穹之镜”的路上，晚风裹挟着高空特有的稀薄凉意，刀子般刮过他的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那层由屈辱和荒诞凝结成的寒霜。院长办公室里，王德峰那句充满欣赏的“重点关注”，此刻仿佛一道无形的烙印，滚烫地贴在他的命运之上，每一次心跳都在灼烧着他的神经。

而苏清晏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从明天起，我需要一个废物学生”，更是将他推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悖论深渊。

优秀是原罪。

在清北大学，这所将精英主义奉为圭臬的顶尖学府，他唯一的生路，竟是收敛所有锋芒，扮演一个彻底的庸才。这比让他去下沉工业区的角斗场打一场生死搏斗还要荒谬。

电梯无声地上升，平稳得让人感觉不到移动。金属墙壁倒映出他疲惫而麻木的脸，像一张模糊的面具。

“家”。

他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满口苦涩。那间位于城市之巅、可以俯瞰整座璀璨星河的豪华公寓，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座更精致、更冰冷的囚笼。囚禁着他和她，以及他们那个一触即碎的秘密。

“咔哒。”

门锁的电子眼闪过一抹微蓝，识别了他的虹膜，应声开启。

公寓里一片死寂，只有玄关的感应灯在他踏入的瞬间，投下一片孤独而冰冷的光晕。苏清晏显然已经回来了，她那双精致的高跟鞋整齐地摆放在鞋柜旁，像两只沉默的卫兵，一丝不苟地守卫着她不可侵犯的领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亚联邦永不熄灭的璀璨星河，但屋内，却比深渊还要冷清，还要黑暗。

林舟换了鞋，甚至懒得去按客厅的灯光开关。他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个被协议划分出来的、属于他的安全区。他和苏清晏之间那份脆弱的“生存协议”，在今天下午被院长的“赏识”彻底撕碎。此刻，空气里弥漫的不仅是沉默，还有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恐惧。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风暴的中心，就在主卧那扇紧闭的门后。

他需要冲个澡，让热水带走这一天的疲惫与荒谬。

他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推开浴室的门，伸手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柔和的灯光亮起，照亮了冷色调的瓷砖。正当他伸手去拧花洒开关时——

“啪！”

一声轻微但异常清晰的脆响，仿佛是绷紧到极致的琴弦骤然断裂。

眼前，瞬间陷入了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只是浴室，整个公寓所有的光源，智能家居待机的微光，甚至连窗外城市夜景投射入来的倒影，都在同一时刻被这片浓稠的黑暗吞噬。所有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声，也戛然而止。

死寂。绝对的、令人心慌的死寂。

林舟愣在原地，肌肉下意识地绷紧。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几秒后，他才反应过来——停电了。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熟练地划开屏幕，打开了手电筒功能。一束刺眼的光柱在狭小的空间里粗暴地划破黑暗，照出冰冷的瓷砖和镜子里自己那张有些茫然的脸。

就在这时，主卧的方向传来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惊呼，紧接着是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后被碰倒的刺耳声响。

“怎么回事？”苏清晏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穿透了黑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尖锐的警惕，“是你做了什么？”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条件反射般的指责，仿佛林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切麻烦与意外的根源。今天下午的失控，让她将他视为了一个行走的灾难。

林舟心头的疲惫被这句毫无道理的质问点燃了一丝火气。他走出浴室，光柱随着他的移动在墙壁上晃动，他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苏教授，我很抱歉，但我还没掌握意念断电的超能力。”

光柱扫向主卧门口，苏清晏已经站在那里。她显然也是刚洗完澡，身上穿着一身质感极佳的真丝睡袍，微湿的长发还披在肩上，几缕发丝贴着白皙的颈项。她同样举着手机，但那束光却在她手中微微晃动，像风中的烛火，毫不留情地暴露了主人的心神不宁。

“公寓的备用电源呢？为什么没有启动？”她质问道，语气里的慌乱远大于愤怒。在这座全智能化的顶层公寓里，停电这种原始的故障，是她从未预想过的场景，如同在无菌实验室里发现了一只蟑螂。

“大概是跳闸了。”林舟的语气很平静。这种小场面，和他穿越之初在下沉工业区为了一个过期的营养棒而躲避巡逻机器人的日子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跳闸？”苏清晏显然对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词汇感到陌生，她皱着眉，仿佛在理解一个深奥的学术名词，“那……那该怎么办？”

看着她那副样子，林舟心中那点火气忽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的错位感。这位在讲台上引经据典、能把整个西方艺术史梳理得条理分明的教授，这位在院长面前也能强撑着维持体面和冷静的苏家小姐，此刻面对一个跳闸的开关，竟像个在陌生森林里迷路的孩子。

原来剥离掉“教授”和“苏家小姐”的光环，她对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竟陌生到了这种地步。

“电闸箱，你知道在哪吗？”林舟问，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

苏清晏茫然地摇了摇头，手机的光束在墙壁上画着凌乱的圈，像在寻找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林舟在心里叹了口气，认命般地说道：“你跟着我。”

他举着手机，光柱稳定地投向前方，像一艘破冰船，在黑暗的海洋中开辟航道。苏清晏迟疑了一秒，最终还是选择跟在他身后。两道交错的光柱在黑暗的房间里追逐、晃动，像两个在深海中迷航的潜水员，被迫依靠对方那一点微弱的光源来确认彼此的存在。

电闸箱藏在玄关旁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柜里，外面覆盖着和墙壁同色的饰板，难怪苏清晏找不到。林舟打开柜门，一股被遗忘了许久的灰尘味道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用光照着那个布满开关的金属盒子，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孤零零垂下的、与众不同的总闸。

“找到了，就是这个。”

他伸出手，正要将开关推上去。

“等等！”苏清晏突然出声制止，声音里带着一种面对未知事物时的本能警惕，“你确定这样……安全吗？会不会有危险？比如……漏电？”

林舟回头看了她一眼。黑暗中，她的脸在手机微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那双总是清冷锐利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纯粹的陌生与无措。他忽然意识到，对她而言，这可能真的超出了认知范围，和让她去徒手拆解一个核反应堆没什么区别。

“放心，死不了。”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安抚意味，“只是过载保护，推上去就行。”

说完，他不再理会她的犹豫，手指用力，将那个黑色的开关“啪”地一声，干脆利落地推了上去。

下一秒，整个世界豁然开朗。

公寓内所有的灯光在延迟了零点五秒后瞬间亮起，恢复了白昼般的通明。冰箱重新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净化器开始运转，客厅那块巨大的拟景屏幕上，无数代码和数据流如决堤的瀑布般飞速闪过，比以往任何一次重启都要密集、狂乱和炫目。

就在那数据流瀑布闪过的瞬间，林舟的太阳穴猛地一抽，眼前掠过一帧由纯白噪音构成的、无法捕捉的残像。那感觉稍纵即逝，却像有一根冰冷的探针毫无征兆地刺入了他的意识深处，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十几公里外的清北大学302宿舍。

赵凡正戴着降噪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电脑屏幕上一排排滚动的代码。他正在运行一个自编的校园网及周边区域的信号监测程序，试图捕捉之前几次出现的、被他命名为“异常数据噪音”的神秘信号。

突然，程序发出了尖锐的、撕裂耳膜的警报声。

屏幕上，一个代表信号强度的波峰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像一座瞬间拔地而起的山脉，指针瞬间突破了警戒阈值，颜色从代表安全的绿色，越过黄色、橙色，狂飙至代表极度异常的深红色。

“卧槽！”赵凡一把摘下耳机，震惊地看着屏幕上那根几乎要顶穿图表上限的红色线条，“这是什么鬼东西？！EMP（电磁脉冲）攻击吗？”

他双手如飞地在键盘上敲击，试图追踪信号源。几秒后，一个坐标被他的程序强行锁定在屏幕的虚拟地图上。

那是一个校外的地址，位于城市最顶级的富人区——天穹之镜。

“强信号源……来自校外？”赵凡喃喃自语，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不是服务器波动，这更像是一次……定向的高能信息脉冲。到底是谁在那边？”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林舟那张平静的脸。

公寓里，光明的回归并没有立刻驱散尴尬。

林舟和苏清晏站在玄关，一个看着恢复正常的电闸箱，一个看着他，谁都没有先开口。刚才那场啼笑皆非的冲突，以及这次被迫的合作，让两人之间那堵坚不可摧的冰墙，出现了一丝肉眼可见的裂痕。

“咕——”

一声不合时宜的、清晰的声响，打破了这片诡异的沉默。

林舟的肚子叫了。他这才想起，从下午被江澈“推荐”给院长，再到办公室那场审判，直到现在，他滴水未进，精神和身体都处在极度的消耗中。

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下意识地避开了苏清晏的视线，转身走向厨房。苏清晏的目光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眼神复杂。她看着这个刚刚还被她视作“灾难源头”的男人，熟练地打开一扇她从未碰过的橱柜，从里面拿出了一包……泡面。

那是他自己买来备用的，也是这间一尘不染、宛如艺术品陈列室的厨房里，唯一带有廉价人间烟火气的食物。

热水壶开始工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为这个冰冷的家注入了第一丝属于生活的噪音。

林舟撕开包装，将面饼和各种调料包放进一个大碗里。他犹豫了一下，又从橱柜里拿出了另一包，用同样的方式处理好，放进了另一个碗里。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被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林舟将其中一碗推到苏清晏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碗，说了句“我开动了”，便自顾自地用筷子挑起面条，吹了吹，大口地吃了起来。

苏清晏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她看着眼前这碗汤色浓郁的泡面，升腾的热气带着一种霸道而廉价的香气，蛮横地闯入她的感官世界。这种味道，早已被她记忆的过滤器彻底清除，与她世界里那些由营养师用分子式构建的、冰冷而精准的配餐，分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宇宙。那些食物只关乎健康、热量和纪律，而眼前这碗东西，却散发着一种堕落的、充满诱惑的温暖。

她默默地拿起筷子，姿态优雅地夹起一缕面条，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她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味道很普通，甚至有些过咸，浓郁的调味剂味道粗暴地冲击着她习惯了清淡的味蕾。

但不知为何，当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驱散了胃里因紧张而产生的寒意时，她心中那根因恐惧和愤怒而绷紧了一整天的弦，也悄然松弛了下来。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宽敞的客厅里，只有吸溜面条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城市光带的无声流淌。

这是他们成为“夫妻”以来，第一次没有剑拔弩张地坐在一起。窗外的城市依旧繁华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屋内的灯光依旧明亮得有些刺眼，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这碗泡面的热气里，悄悄改变了。

契约的冰冷，似乎第一次，被染上了一点属于“生活”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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