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夺路狂奔
当——!
第九声丧神钟的余音,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无形涟漪穿透了层层云海,也彻底震碎了方休脑海中最后一缕名为侥幸的蛛丝。
他僵立在“青鸟”云舟狭窄得仅容转身的驾驶舱内,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透过蒙着灰尘的舷窗,他能看见第一缕晨曦正以一种冷酷的姿态,刺破天际厚重的云层,为远处南天门那巍峨、圣洁的轮廓镀上了一层不带丝毫暖意的、锋利如刀的金边。
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静音键。钟声消散之后,是死一般的寂静,一种能让耳膜嗡嗡作响的、饱含着巨大压力的虚无。
可方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结束,而是序幕。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混到退休的底层快递员,不再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粒尘埃。他成了灾祸本身,成了那搅动三界风云的风暴眼。
那丧神钟,是为他而鸣。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比死亡本身更具分量,如同一座由整个天地秩序构成的无形山脉,轰然压在他的心头。那不是对刀斧加身的生理畏惧,而是一种被世界所抛弃、被法则所审判的、彻头彻尾的孤立与绝望。他像一个溺水者,在无垠的汪洋中,看不到任何岛屿,也看不到任何同类。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用言语描述的恐怖威压,仿佛九天银河决堤,自苍穹的最高处轰然降下!
“嘎吱——嘎吱——”
他耗尽积蓄改装的“青鸟”云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船身那些由低阶灵石催动的符文护罩,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光芒黯淡到了极点,仿佛随时都会被这股纯粹的天威碾成宇宙中最微不足道的齑粉。
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粘稠如汞,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团烧红的铁水,从鼻腔到肺叶,无处不被灼烧般的剧痛所占据。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僵硬的眼球转动了分毫。他看到,南天门上方的云层,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搅动,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遮天蔽日的巨大漩涡。漩涡的中心,刺目的金光乍泄,隐约可见无数身披曜日神铠、手持天戈长戟的威严身影,他们如同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静静矗立,却散发着冰冷、纯粹、不含任何杂质的杀意。
天兵神将!
他们来了。
甚至不需要任何动作,仅仅是他们的存在,就足以让这片空间凝固。
倏忽间,一道锐利如神罚之剑的杀气,精准无误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穿透了“青鸟”号摇摇欲坠的护罩,如同一根冰冷的钢针,死死地钉在了方休的眉心。
那一瞬间,方休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成了冰。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被神鹰从万丈高空锁定的蝼蚁,一个在猎人瞄准镜中被十字准星套牢的猎物。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藏于九幽黄泉,都无法摆脱这道代表着“天谴”的死亡凝视。
完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无力地回响。
在这种代天行罚的绝对力量面前,他那点从市井底层摸爬滚打学来的小聪明,那些在“三界速运”奉为圭臬的规章制度,都成了最可笑的废纸。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怀中那个温热的包裹,这个万恶之源,这个将他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或许……或许打开它,就能找到一线生机?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野火燎原。
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摸向了包裹上那个看似平平无奇,实则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无尽绳结”。右手腕上那道被血线连接的乌黑印记,传来一阵阵滚烫的灼痛,仿佛在与绳结上那些宛如活物的血色纹路遥相呼应。
对,打开它!
管它里面封印的是神是魔,是滔天大祸还是无上至宝,总好过像现在这样,坐以待毙,在无尽的恐惧中被碾成飞灰!
方休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疯狂,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终于压倒了那几乎要将他心智摧毁的恐惧。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深深地抠进那坚韧的麻绳之中,试图扯开这个将他与死亡捆绑在一起的绳结。
然而,那绳结却纹丝不动,仿佛不是系在包裹上,而是直接生长在虚空之中,与某种更为古老、更为强大的法则融为了一体。任凭他指甲翻卷、抠得血肉模糊,那绳结也未曾松动分毫。
就在他陷入更深一层的绝望,双目赤红,准备不顾一切用牙去撕咬时,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光,猛地在他混沌的脑海中炸开。
是那个在长生坊后巷,浑身焦黑、气息奄奄的老人,用尽最后一口气嘶吼出的遗言。
“记住,小子……钥匙……不在锁上……”
钥匙不在锁上?
方休所有的动作猛地一滞,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他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怀里的包裹。这东西,不就是一道“锁”吗?一道将他与这滔天大祸死死锁在一起的、挣不脱也甩不掉的死锁!他刚才拼命想打开它,不就是在跟这把“锁”较劲吗?
如果包裹是“锁”,那钥匙……钥匙是什么?
不是包裹,不是绳结……那还能是什么?
方休的大脑在天威的重压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每一个念头都像是在粘稠的泥潭中艰难跋涉。他有什么?他一个挣扎在三界最底层的快递员,除了这艘下一秒就要报废的云舟,一沓不知是真是假的冥域宝钞,还有什么能称之为“钥匙”的东西?
养父……
古道人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几分神神叨叨的脸,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个把他从破庙的瓦砾堆里捡回来的老家伙,一辈子没教过他什么正经的修仙法门,净是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市井伎俩。他总说,大道三千,能活命的才是好道。而在那些数不清的保命伎俩中,有一套被老家伙吹得天花乱坠的独门法门,美其名曰——“龟息敛神术”。
按照老家伙的说法,这法门既不能打,也不能防,唯一的作用就是“装死”。只要将这法门运转到极致,就能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一样,完美地融入周遭环境,将自身所有的精、气、神,乃至作为“生灵”的存在感,都收敛到微不可察的地步。别说凡夫俗子,就是道行不高的修士从身边走过,也只会当他是一块挡路碍脚的顽石。
过去,方休只当这是老家伙年轻时用来躲避风流债和赌债的下三滥把戏,学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从未当真。可现在,在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里,这根看似早已腐朽的稻草,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钥匙不在锁上……
或许,真正的“钥匙”,不是去解开眼前的麻烦,而是……让自己从这场麻烦里,彻底“消失”?
这个荒诞至极的念头一生起,便如绝处逢生的野草,在他死寂的心田中疯狂滋长。
就在此时,那股死死锁住他神魂的杀气陡然暴涨!一道比之前更加浩瀚、更加细致的灵识,如同一道无形的巨浪,从南天门上空的金色漩涡中横扫而来!这一次,它不再是模糊的锁定,而是带着审判意味的、要将一切异常都抹除的精确扫描!
没有时间犹豫了!
方休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决绝。他猛地松开了那双紧抓着包裹、指节发白的手,毅然决然地放弃了那该死的“锁”。他双腿一盘,竟直接在颠簸欲碎的驾驶舱内坐下,双手以一种生疏而笨拙的姿态,飞快地结出一个古怪的印诀。
“天为盖,地为庐,我为万物一微尘……”
养父那含糊不清的口诀,如同山涧的溪流,在他干涸的心底缓缓流淌。
他体内存留的、仅剩三成的微薄灵力,被他毫无保留地压榨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尽数灌入这个简陋得可笑的法门之中。
嗡——
一股奇异的、向内收缩的波动从他体内散开。他的气息、他的心跳、他的灵力波动,甚至他作为一个“生灵”所必然具备的存在感,都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被收敛、压缩、抹平。
他的身体明明还在原地,但在灵识的感知层面,他正在迅速“变淡”,仿佛一滴墨水悄无声息地滴入了无垠的墨海,瞬间消弭于无形。
那道毁天灭地般的灵识扫描,如同一道无形的审判巨浪,瞬间淹没了这片云海。
它扫过了方休的“青鸟”云舟,在船身的每一寸结构上重重地碾压而过,似乎在仔细辨认着什么。方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这股力量的审视下剧烈战栗,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股力量中蕴含的煌煌天威彻底抹除。
灵识在云舟之上,停滞了一息。
这短短的一息,对于方休而言,却漫长得如同一个纪元。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每一个念头都已冻结。
然后,那道足以洞穿万物的灵识……扫了过去。
它似乎将云舟本身判定为了引发“血色警兆”的异变源头,却没有发现,在这艘破败的舟船之内,还藏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龟息敛神术”……这被他嗤之以鼻的江湖骗术,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方休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死死维持着法门的运转,将自己伪装成一块“顽石”。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天庭的神通广大,远非他能想象,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他必须逃!立刻!马上!
趁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兵神将,注意力还集中在那艘被判定为“异物”的云舟上,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再无半分恐惧与绝望,只剩下被逼到绝路后,野兽般原始而凶狠的求生欲望。
他一把抓起那沓被鲜血浸染的冥域宝钞,看也不看那个静静躺在角落的包裹,转身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开了早已变形的云舟舱门。
凛冽刺骨的罡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如同一块被抛弃的石头,从万丈云海之中,朝着下方那片龙蛇混杂、乌烟瘴气的长生坊,笔直地坠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剧烈的失重感让他一阵阵地眩晕。他拼命调动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在即将像一滩烂泥般砸进一条堆满垃圾的后巷时,勉强缓住了下坠的势头,最终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翻滚着摔落在地。
“轰隆——!”
几乎就在他落地的同一个瞬间,头顶的云海之中传来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
他强忍着浑身骨骼欲裂的剧痛,艰难地抬起头。只见自己的“青鸟”云舟,在万道刺目的金光之中,被一道从天而降、比山岳还粗的煌煌雷霆瞬间轰成了漫天飞灰,连一丝一毫的残骸都未曾留下。
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晚一秒,不,哪怕只是晚半秒,他现在就是那飞灰的一部分。
来不及庆幸,更不敢有片刻停留。他强撑着从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爬起来,凭借着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一头扎进了九曲巷那迷宫般深邃、阴暗的巷道之中。
这里是长生坊,天庭的三不管地带,也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养父曾不止一次带着年幼的他,在这错综复杂的巷道里,躲过无数次债主和仇家的追杀。哪一条捷径可以直通城门,哪一个狗洞可以避开巡街的卫兵,哪一处屋檐下的阴影最深最适合藏身,都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本能里。
他不敢走任何一条宽敞些的大路,专挑那些阴暗、狭窄、堆满杂物的墙缝与夹角穿行。他的身影如同一只受惊的野猫,在低矮的屋顶与斑驳的墙垣之间飞速闪掠。这不是什么高明的遁术,只是最原始、最狼狈、最不顾一切的奔逃。
头顶的天空,金光越来越盛,一股肃杀、威严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整个长生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张由天规神律编织而成的大网,正在以南天门为中心,迅速收紧。
必须在城门彻底封锁前逃出去!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东城门。那里是凡人和底层修士出城的唯一通道,人流最是混杂,也是他唯一可能浑水摸鱼的地方。
他不敢回头,不敢停歇,肺部如同被烈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早已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他不敢停,也绝不能停。求生的本能驱动着他,疯狂地压榨着他身体里最后一丝潜力。
当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最后一条小巷,看到远处那高大而古旧的城门轮廓时,一轮红日,恰好从地平线上完全跃出。
日出了。
城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推着吱呀作响的货车、满脸风霜的商人,背着巨大行囊、目光警惕的佣兵,还有那些面黄肌肌瘦、眼神麻木的苦力……三教九流,百态众生,全都汇聚于此,形成了一股缓慢而嘈杂的洪流。
方休一头扎进人群,用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袖,胡乱抹去脸上的污垢与血迹,然后深深地低下头,佝偻着背,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周围那些为了一日三餐而奔波的凡人没什么两样。
他随着人流,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地挪向那道象征着“生”的城门。
每一步,他都感觉背后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每一次城门守卫不经意的扫视,都让他心脏狂跳。
终于,在熬过了仿佛一个世纪的漫长等待后,他踏出了城门。
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被彻底暴露在旷野之中的刺骨寒冷。
他下意识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沐浴在晨光中、威严依旧的巍峨天城。那里曾是他梦想中安稳退休的地方,此刻却成了他永世不想再踏足的梦魇。
随即,他转过身,沿着坑坑洼洼的官道,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而去。
他的逃亡之路,自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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