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道之剑
九天之上,是另一番光景。
这里的云海并非凡间所见的轻盈飘渺,而是如汞浆般浓稠,翻涌间,激荡着足以碾碎星辰的混沌之力。云海中央,悬浮着一座广袤无垠的平台,通体由一整块万载寒玉雕琢而成,其上流淌着亿万符文,每一个字符都代表着一条森然的天道律法。
此地,便是三界之内,闻之色变的天刑司,点将台。
寻常仙神,哪怕只是遥遥望见此地,仙躯便会不自觉地战栗,元神亦会被那股源自秩序本源的威压冻结。此地没有喧哗,没有生气,唯有永恒的死寂与肃杀。
忽然,一道银光乍现,仿佛撕裂了这片亘古的沉寂。
光芒敛去,一位神将已然悄无声息地立于点将台中央。
她身着一袭流光溢彩的银色神甲,甲胄的每一片甲叶都仿佛由月华凝结,线条流畅而冷硬,完美地勾勒出她高挑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姿。神甲之外,罩着一件素白无纹的战袍,在混沌气流的吹拂下微微扬起,却不见丝毫褶皱。如墨的长发未经任何束缚,似一道漆黑的瀑布垂落腰际,发梢在触及寒玉地面的前一寸,便被无形的力场托住。
她的容颜,美得不似尘世之物,仿佛是冰雪与星辰的造物,却寻不到半点人间烟火的温度。那双眼眸,更是宛如两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天道运转的轨迹,唯有绝对的秩序与冰冷。
她便是天帝座下最锋利的剑,执掌天罚,代天行刑的神将,凌霜。
随着她的出现,点将台四周,那些原本如雕塑般静立的天刑司卫士,甲胄碰撞,齐齐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他们的头颅深深垂下,并非出于敬畏,而是源自一种烙印在神魂深处的本能——对“天条”化身的绝对臣服。
凌霜对此视若无睹。她微微抬首,望向天穹的至高处。
那里,云海骤然分开,一道璀璨无匹的金光穿透层层混沌,垂直降下。那金光并非实体,更像是一段纯粹的意志,宏大、威严、冷漠,不含任何生灵的情感。它在空中化作一卷无形的法旨,缓缓展开。
没有声音,没有文字,但那至高无上的天帝意志,已如滚烫的烙铁,直接烙印在凌霜的元神之中。
“逆命信使现世,持禁忌之物,动摇三界之基。凌霜,命你即刻下界,将其缉拿归案,押入九幽雷狱。此为天条,亦为天命。”
意志如山,言出法随。
凌霜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她平静地接受了这道足以让三界震动的命令,清冷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点将台上响起,没有丝毫迟疑,亦无半点波澜。
“臣,领旨。”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道金光法旨悄然散去,天穹合拢,一切恢复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凌霜抬起眼,那双冰冷的眸子里,已然倒映出凡尘俗世的某个精确坐标。她转身,迈步,身影在原地缓缓变淡,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在卫士们的元神中回响。
“备‘天罗镜’,随我下界。”
……
日头升至中天,毒辣的阳光将大地炙烤得几乎要冒出青烟。
方休坠落的悬崖边,空气因高温而微微扭曲,远处的山石都显得有些模糊。那名将方休一击轰下悬崖的天兵甲,如一尊不知疲倦的银色雕塑,静立在崖边,等待着神将的降临。他的任务已经“完成”,此刻的心情是放松的,甚至带着一丝立下功勋的自得。
就在这时,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涟漪,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无形的石子。
刹那间,方圆百丈的酷热被一扫而空。空气中的热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风停了,虫鸣消失了,连光线似乎都变得清冷起来。
凌霜与她的副将雷钧,已悄然无声地出现在崖边。
天兵甲心头一凛,那股自得瞬间被敬畏与恐惧冲散。他猛地转身,单膝跪地,头颅深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卑职参见神将!逆贼方休已被缚仙索重创,坠入无回深渊,神魂俱灭,再无生机!”
凌霜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她的目光越过跪地的天兵,落在下方那片云雾翻涌、深不见底的深渊。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审视一幅平平无奇的山水画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令人心寒。
她身旁的副将雷钧,则与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雷钧身形魁梧,一身厚重的黑色神甲上镌刻着奔雷纹路,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侵略性。他没有理会天兵甲的禀报,而是大步走到崖边,目光如电,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他先是掐了个法诀,低喝一声:“灵光回溯!”
一团柔和的仙光自他掌心浮现,投向崖边的虚空。光芒中,本应清晰地回放出不久前发生的一切。然而,出现的景象却是一片模糊,仿佛隔着一层被水浸透的毛玻璃。方休的身影在光影中扭曲、断裂,被缚仙索击中的瞬间,整个画面更是炸成一团紊乱的光斑。
“嗯?”雷钧眉头紧锁,收了法术。天刑司的追踪仙术,竟会被干扰至此?这绝不寻常。
他放弃了法术,转而依靠神将与生俱来的敏锐感知。他微微翕动鼻翼,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对周围气息的辨析之中。风中残留着法宝的灵力余波,岩石上沾染着方休的血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极易被忽略的,奇异的酒香。
片刻后,雷钧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凝重。他转身,向着依旧沉默不语的凌霜上前一步,低声道:“神将,属下察-觉到一丝异样。”
凌霜的目光终于从深渊移开,如两道冰冷的利剑,落到他的脸上。
“此地,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醉仙愁’酒味。”雷钧沉声说道,语气肯定,“此酒虽非仙品,在凡间却颇为流行,其最大的特点,便是能短暂麻痹低阶修士的灵识,扰乱气息的追踪。若那方休在逃离天城时便已饮下,或许……便能解释为何监天镜的初次广域探查会将其威胁等级判定为‘低’,以至于司部只派遣了一名天兵前来追缉。”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天兵甲,继续道:“神将,此事或许只是巧合,但……”
“天网恢恢,从无巧合。”凌霜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不带一丝情感的起伏。
跪在地上的天兵甲闻言,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触及滚烫的地面。雷钧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碎了他刚刚建立的功勋,更是在无情地指控他——你,可能被一个凡人给骗了。
他很想辩解,想大声说自己亲眼看到那逆贼的生机在坠落中断绝,神魂的气息也彻底消散。可当凌霜那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时,所有的言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了让他牙关打颤的恐惧。在天刑司,疏忽,便是重罪。
凌霜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又冷了几分,崖边的几株野草上,竟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神魂俱灭?”她终于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天兵甲的心头,“凡人狡诈,远胜蝼蚁。仅凭目力判断,便是最大的疏忽。”
她的话语不重,却让那名天兵甲的银甲之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
凌霜缓缓抬起右手,握住了悬在腰间的神枪。此枪名为“霜陨”,通体由一块完整的万载玄冰精英铸就,枪身银白,浑然天成,不带一丝杂色,枪尖自然凝聚成锋,散发着永恒的寒气。这是她的伴生神器,是天条的延伸,是秩序的具象。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带着特制的冰蚕丝手套,轻轻抚过冰冷的枪身。当她的指腹划过靠近枪尾的位置时,动作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停顿。
在那里,有一道凡人肉眼,乃至寻常仙家灵识都无法察觉的细微裂痕。
这裂痕比发丝更细,仿佛是这件完美神兵上唯一的一丝瑕疵,是这位“天道之剑”身上,唯一不为人知的印记。
她的手指在那裂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泛起了一丝更加危险的决断。
“一个懂得用‘醉仙愁’来规避天庭探查的蝼蚁,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去。”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懂得挑战规则的蝼蚁……更有清扫的价值。”
她松开神枪,转身望向广袤的天地,目光仿佛穿透了山川河流,俯瞰着一张巨大的沙盘。那股属于神将的威严,此刻才真正地释放出来。
“雷钧。”
“末将在!”雷钧躬身应道,神情肃穆。
“传我将令。”凌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云端激起层层回响。
“一!”
她伸出食指,在身前的虚空中轻轻一划。刹那间,一道银色的光幕凭空展开,光幕之上,是此地方圆千里的山川地理图,精确到了每一条沟壑。
“封锁此地千里方圆,以‘天罗镜’为主阵眼,布下天罗大阵。百里一哨,千丈一岗,神念交织成网,连一只蚊蝇都不得飞出!”
话音未落,那银色光图轰然碎裂,化作亿万道流光,如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射向四面八方,消失在天际。
“二!”
她的目光投向山脉深处,崖边的空气中,竟凭空倒映出这片山脉所有溪流江河的虚影,水光潋滟,奔腾不息。
“此人坠崖,若侥幸未死,必会沿水脉遁逃,以洗刷气息,躲避追踪。命天河水军精锐三百,沿此山脉所有水系,逆流而上,寸寸搜寻!任何活物,皆需甄别,不得有误!”
一道冰冷的神念注入那水道虚影之中,虚影瞬间崩散,化作无形的敕令,顺着天地间的脉络传达出去。
“三!”
她脚下的地面微微一震,一股无形的威压沉入地脉深处。
“通告此界山神、地祇、河伯,即刻翻检各自辖下地脉、水域。任何新开辟的洞府,任何异常的灵力波动,任何无主的生灵气息,一经发现,立时上报!迟报、漏报者,同罪!”
一道道命令被清晰地下达,冰冷、精准、高效。短短数息之间,一张无形却密不透风的大网,便从天空到地下,从江河到山川,以这片悬崖为中心,缓缓收紧。
“末将领命!”雷钧躬身一揖,不敢有丝毫耽搁,身形化作一道粗大的黑色雷光,撕裂长空,冲天而去,亲自去督办这三道足以让此界生灵战栗的将令。
崖边,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凌霜,和那个依旧跪在地上,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天兵甲。
凌霜的目光,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仿佛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你,”她缓缓开口,“任务失败,玩忽职守,本应押回天刑台,受三百年冰火之刑。”
天兵甲的身体剧烈地一颤,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绝望。
“但本将,现在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凌霜的语气没有丝毫转圜,反而更显残酷,“留在此地。”
她话音刚落,指尖弹出一点极寒的银光,快如闪电,瞬间没入天兵甲的双膝。
“咔嚓——”
刺骨的寒气爆发开来,天兵甲的膝盖连同下方的大片岩石,瞬间被冻结成一整块晶莹的玄冰,将他牢牢地钉死在崖边。
“你的任务,便是化作此地的石像,盯着这深渊。”凌霜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直到本将的赦令抵达,或是……你亲眼看见那逆贼的尸骨,从你眼前浮上来为止。”
“在此之前,擅离一步,形神俱灭。”
说完,她的身影便在清冷的风中化作点点剔透的冰晶,消散无踪。
只留下那名被冻结在崖边的天兵,脸上凝固着恐惧与绝望的表情,化作了一尊新的“雕塑”。
以及那张覆盖了三界六道的天罗地网,带着天庭不容违逆的绝对意志,朝着那个可能还活在深渊某处的“逆命信使”,无情地笼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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