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蕾斯提娅的抉择
在风暴般的绝望和混乱过后,一股冰冷的麻木感暂时压过了翻腾的情绪。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混乱的思绪拽回残酷的现实。
十天。
距离与那个叫贾罗德的“血爪”代理人交款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十天。
而阿尔贝托,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为了那遥不可及的三千金币。
像一头蒙眼的骡子,疯狂地接取那些报酬低得可怜、风险却不低的F级委托——清理堵塞的下水道、驱赶成群的地精、在危险的森林边缘采集廉价药草……
一个月下来,累垮了身体,耗尽了精神,换来的铜币连三百金币都凑不齐,更遑论三千!
最终,他的灵魂不堪重负消散了,只留下这个烂摊子和我这个异界的灵魂。
灵魂被塞进一个F级冒险者的十六岁少年身体里,已是天大的不幸。
更讽刺的是,这少年还如此“任性”——明知自己力不能及,却为了心中的那一份善意而签下了那份将自己推入深渊的购买契约!
十万金币的本金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每月偿还三千金币更是悬在头顶的铡刀!
十天……十天之内,一个F级的底层冒险者,去哪里弄三千金币?去抢贵族?去盗龙穴?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沉重的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再次压垮。
我下意识地抬眼,望向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蕾斯提娅。
她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风雨中的破败玩偶。
单薄的粗布衣裙裹着瘦小的身躯,蓬乱的头发遮不住那双空洞得让人心悸的眼睛。
麻木,彻底的麻木。
仿佛世间所有的色彩和声响,都无法再触及她分毫。
她只是存在,以一种近乎虚无的方式。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我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试着发出声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试探:
“蕾斯提娅。”
这个名字,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女孩娇小的躯体猛地一颤!那双无神的眼睛瞬间聚焦,带着受惊小兽般的惶恐,飞快地扫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亲近,只有深沉的陌生和一丝潜藏的恐惧。
仅仅一瞬,她的目光便像受惊的鸟儿般迅速逃开,重新落回地面某个不存在的点上,身体也绷得更紧了。
她听到了,但她抗拒。
我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缓,试图带上一点阿尔贝托记忆里应有的温度(尽管这让我自己都觉得陌生和艰难):“蕾斯提娅,过来。”
没有回应。她像一截木讷的木头,死死地杵在原地,仿佛双脚已经和冰冷的地面冻结在了一起。
那双黑色的兽耳紧紧地贴着头皮,显示出极致的紧张和抗拒。
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叹了口气,知道言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很显然,蕾斯提娅在没有遇到阿尔贝托之前,受到了难以磨灭的伤害。
使得她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对于每一个人都充满戒备。
即是阿尔贝托在这一个月来与她试图建立起信任的红线。
但始终没有打开蕾斯提娅的心,唯记得因为做任务受伤的时候,蕾斯提娅曾为阿尔贝托做了简单的包扎,也就仅此而已。
直到阿尔贝托筋疲力尽,在那个夜晚,嘱咐着蕾斯提娅离开,但是为什么她会选择回来?
不过她既然回来了,我自然是要与她尝试建立起沟通,毕竟一直沉默下去可不是什么搞事情。
此时我不得不站起身,动作尽量放轻,一步一步,缓慢地向门口的她走去。
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小屋里格外刺耳。
随着我的靠近,蕾斯提娅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当我最终停在她面前,阴影将她小小的身体笼罩时——
她像是被无形的针扎到,猛地向后踉跄了两步!瘦弱的脊背几乎要撞到敞开的门板上。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带着阿尔贝托面孔的我——但那眼神里只有惊惧和深深的戒备。
我用着极其温和的语气,显得自己不那么像坏人。
“蕾斯提娅,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木讷的看着我,依旧没有言语,仿佛我的话就像是空气一样。
见到她这样的情况,也是知道信任这种东西得慢慢来,若是想要取得蕾斯提娅的信任,要让她开口,我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强求。
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寻找另一个居住地。
毕竟这个木屋破败不堪,甚至漏风,对于这个少年的……我的羸弱的躯体搞不好会染上伤寒。
我怎么可能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死去呢?
虽然身上背负着足以压垮巨龙的巨额债务,但那个神秘女子的话语却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心底——“重新开始”。
既然这是她用近乎残酷的方式给予的“机会”,那么,无论前路如何荆棘密布,我也要在这异世的泥沼中,为自己,也为眼前这个被阿尔贝托的绝望和这个世界的恶意伤透的小小灵魂,挣出一条生路!
决心如同淬火的钢铁,在冰冷的重压下反而更加坚硬。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烦躁和无力感,再次转向那个僵立在门口、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这一次,我没有再试图靠近。
我缓缓伸出左手,掌心向上,尽量让动作显得平和而毫无威胁,声音也努力维持着一种平静的、邀请的语调:
“蕾斯提娅,抓住我的手。” 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联结邀请,是走出这间象征着绝望和过去的小屋的第一步。
那双空洞的眼睛,如同被微风吹动的死水,终于再次抬起,落在我伸出的手上。
她的目光在那只属于“阿尔贝托”的手掌上停留了片刻。
我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只藏在破旧麻布包裹后、同样瘦小的右手,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向前动了一下,指尖几乎要离开包裹的边缘。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
仿佛那只平静摊开的手掌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或是毒蛇的獠牙!她的右手猛地一缩,像受惊的蜗牛触角般飞快地藏回了身后,整个身体也随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双黑色的兽耳紧紧贴着头皮,显示出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抗拒。
她眼中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波动瞬间消失,重新归于死寂的麻木。
触碰,对她而言,似乎代表着更深的痛苦和威胁。
心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阿尔贝托的记忆碎片翻涌——是那些讨债者粗暴的推搡?是奴隶商人评估货物般令人作呕的打量?还是……
见她如此抗拒,我没有强求,也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空话。
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信任的崩塌需要时间和行动去重建,而非几句轻飘飘的承诺。
“我们离开这儿。” 我收回手,语气平静而坚定,如同陈述一个既成事实。
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迈步,径直从她僵立的身旁擦肩而过,踏出了这间散发着腐朽和绝望气息的木屋。
屋外,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沉重。
我向前走了几步,刻意没有回头。脚步声在潮湿的地面上清晰可闻。
然而,身后,预料中的、细碎的跟随脚步声并未响起。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她依旧站在木屋门口,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小小的身影被门框的阴影切割得更加孤寂。
细雨不知何时又飘了起来,细密的雨丝落在她蓬乱的头发和单薄的肩头。
“蕾斯提娅,” 我的声音穿透细密的雨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却并非严厉,“你在想什么?再不跟上,我就走远了。”
她似乎被我的声音惊醒,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转动脖颈,将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睛再次投向我的方向。
那双眼睛,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没有疑惑,没有询问,没有不舍,甚至没有恐惧(或者说恐惧已经内化成了彻底的麻木)。
平静得让人心慌。仿佛我走与不走,对她而言,都激不起一丝涟漪。
时间在细雨中仿佛凝固了几秒。
终于,我看到她那瘦小的身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动作的开始,更像是一种内部挣扎的外在表现,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
紧接着,她终于动了。
不是跟上来,而是——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那只穿着破旧草鞋的小脚,轻轻踩在了门外湿润的泥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
然后,她停了下来。
像被无形的绳索绊住,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她就那样定在那里,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仍在门内昏暗的阴影里。
小小的头颅微微低垂,蓬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对黑色的兽耳,在细雨中不安地、极其轻微地抖动着。
是在做选择吗?是对于这个原本已经死去却又突然复生的阿尔贝托。
她可能是在想,跟着眼前的人走,自己的结局会怎样?在阿尔贝托死前的那个晚上,他曾嘱咐自己逃离,去更远的地方。
却不知为何,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小木屋。
还是仅仅在踌躇不前?被巨大的恐惧和长久以来的麻木冻结了行动的能力?未来像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每一步踏出都可能是更深的深渊?
细雨无声地落在她单薄的肩头,打湿了那件缝满补丁的粗布衣裳,勾勒出她瘦骨嶙峋的轮廓。
她就那样站在门框的明暗交界线上,像一只迷失在暴风雨边缘、羽毛湿透、不知该飞向何方的小鸟,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雨彻底撕碎。
我站在原地,没有催促,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冰冷的雨丝滑过我的脸颊,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
我知道,这一步,必须由她自己迈出来。
我能带她离开这间屋子,但能否带她走出内心的囚笼,却远非一朝一夕之事。
而十天倒计时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无声地催促着。
最终,她迈开了脚步。
那动作是如此艰难,仿佛每一步都在对抗着无形的、沉重如山的枷锁。
纤细的小腿微微颤抖,每一步都踏得万分小心,像是踩在布满尖锐碎玻璃的地面上。
她低着头,视线牢牢锁住脚下湿滑的泥泞小径,蓬乱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我看着她终于踏出了决定性的那一步,心中紧绷的弦略微一松,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混合着苦涩和微弱欣慰的笑意浮上嘴角。
随即,我迅速收敛,不再看她,果断地转过身,再次迈步向前走去。
不能给她任何压力,任何催促都可能让这只惊弓之鸟再次缩回壳里。
身后,细碎而迟疑的脚步声终于响起,像微弱的鼓点,敲打在潮湿的空气中。
我刻意放缓了自己的步伐,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清晰,让她能轻易跟上。
然而,那十米的距离,如同一道无形的鸿沟,被她固执地维持着。
她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戒备,仿佛这短短的路程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顺着阿尔贝托残留的记忆碎片指引,我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跋涉在蜿蜒的、两旁杂草丛生的小径上。
细雨不知何时停了,留下湿漉漉的世界和空气中清冷的泥土气息。
只有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鸟类的鸣叫打破沉寂。
这十分钟的路程,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每一步都承载着沉重的过去和对未知未来的迷茫。
终于,在费力地攀上一个长满低矮灌木的缓坡后,视野豁然开朗。
脚下的土地向前延伸,连接着更广阔的原野。
而在视线的尽头,一座城市的轮廓,如同蛰伏在平原上的巨兽,赫然撞入眼帘!
灰黑色的、高耸而厚重的城墙在雨后初晴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巨兽的脊骨。
城墙之上,依稀可见箭塔和瞭望台的轮廓,沉默地指向阴沉的天空。
巨大的城门洞开,像巨兽张开的漆黑大口,吞吐着城门外如同蝼蚁般渺小移动的人影。
更远处,城内鳞次栉比的建筑高低错落,尖顶、圆顶、密集的屋顶线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构成一片庞大而压抑的灰色剪影。
一股混杂着烟火、污水、牲畜粪便和某种工业金属气息的味道,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随着风隐隐飘来。
贝利尔城(Belial City)。
这个名字如同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从阿尔贝托的记忆深处浮起。
带着复杂的情绪——这里有他卑微求生的公会,有发布任务的告示板。
有散发着廉价麦酒和汗臭的酒馆角落,更有……那些冰冷贪婪的债主和奴隶商人盘踞的阴影!
这里是希望与绝望交织的漩涡,是机会与陷阱并存的泥潭。
我站在山坡上,任凭带着湿气的风吹拂着褐色的短发,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那座庞然大物。
阿尔贝托残留的记忆碎片翻涌着:入城时卫兵鄙夷的目光,公会柜台后办事员不耐烦的敲击桌面的声音。
酒馆里醉汉的喧嚣和讨债者阴冷的视线……这座城,对于“阿尔贝托”来说,从来不是家园,而是一个巨大的、需要小心翼翼在其中挣扎求存的狩猎场(或者说,被猎场)。
嘴角下意识地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
重新开始?就在这座埋葬了阿尔贝托希望的城市里?
带着一个几乎破碎的灵魂和一个足以压死巨龙的债务?真是绝妙的讽刺。
我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投向身后十米开外。
蕾斯提娅也停下了脚步,小小的身体在山坡的风中显得更加单薄。
她没有看那座宏伟(或者说可怖)的城市,她的视线依旧低垂着,落在地上自己沾满泥点的破旧草鞋上,仿佛那里才是她全部的世界。
那座象征着庞大、复杂和无数未知危险的贝利尔城,似乎并未在她空洞的眼底激起一丝波澜。
她的双手依旧紧紧攥着那个破旧的麻布小包裹,指节泛白。
只有那对黑色的兽耳,在风中微微颤抖着,泄露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随即呼出一口浊气,语气带着兴奋。
“蕾斯提娅,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们重新开始的地方了!”
虽然我显得很兴奋,但站在远处的蕾斯提娅却没有一点反应,她就像是一面波澜不惊的湖面。就像是一块经过雕刻而出的雕像,一动不动,没有一丝情感存在。
我的话语就像是丢进了大海里,经不起一丝波澜,最终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得不到她的回应。
她不回答是我的意料之中,情理之外,而我也只是自娱自乐而已。
“好吧!蕾斯提娅,我们走!目标是——”
贝利尔城(Belial City)。
(https://www.24kkxs.cc/book/4239/4239702/50517345.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