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贝利尔城
湿冷的空气裹挟着贝利尔城特有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尘土、铁锈、牲畜和远处食物的味道。
巨大的城门如同巨兽的咽喉，投下深沉的阴影。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那份因即将踏入未知而产生的悸动，同时也压下那份沉重的债务带来的窒息感。
目光扫过身边，蕾斯提娅依旧低着头，维持着那十米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就在我迈步，准备带着她踏入城门甬道那略显昏暗的光线时——
“站住！”
一声冷硬的呵斥如同鞭子般抽打在空气里。
一个穿着制式镶钉皮甲、腰挎阔剑的守门卫兵，像一尊冰冷的铁像，横跨一步，精准地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像两把冰冷的刮刀，在我身上来回扫视。
那目光锐利而粘稠，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皮囊、掂量出你骨头有几两重的压迫感，让人极度不适。
短短十秒的对视，却让我感觉浑身像爬满了冰冷的蚂蚁。
他薄薄的嘴唇几乎没有开合，吐出的字眼如同冰珠砸在石板上：
“通行证。”
语气冰冷、机械，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波动，纯粹是执行规章的冷漠工具。
通行证？
我的心猛地一沉。阿尔贝托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扰的蜂群，瞬间混乱地翻涌起来。
通行证？入城需要通行证？平民的？还是冒险者的？该死的，阿尔贝托的记忆里似乎有模糊的印象，但此刻却像蒙了一层厚厚的迷雾，完全抓不住清晰的线索！
他以前是怎么进城的？靠那枚F级的冒险者徽章？还是……他根本就没离开过这片贫瘠的郊区，很久没进城了？
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绝不能在这里被拦下！时间紧迫，债务如山，每一秒都浪费不起！
“通行证…好的，稍等…” 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强装的镇定。
顾不上卫兵那愈发不耐的冰冷目光，我立刻开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
双手带着几分慌乱拍打着身上的皮甲——粗糙的皮革表面，只有灰尘和磨损的痕迹。
内衬的口袋？手指急切地探进去——空空如也！腰带？除了固定皮甲的带扣，别无他物！裤子口袋？同样空瘪！
我甚至下意识地想去翻找记忆中阿尔贝托藏东西的地方，比如靴筒内侧……但理智告诉我，在卫兵冰冷审视的目光下做这种动作，无异于自寻死路。
没有！哪里都没有！冷汗沿着脊椎滑下。
卫兵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轻蔑，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他握着剑柄的手似乎紧了紧，无形的压力陡增。
“没有通行证？” 他冰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那就按流民处理，去那边登记，或者——”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评估意味，扫向了十米外僵立着的蕾斯提娅，“——证明你有入城的‘价值’。”
那眼神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蕾斯提娅那双黑色的兽耳剧烈地颤抖起来，即使低着头，我也能感觉到她那小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散发出无声的、极致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半步，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城墙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该死！
就在这千钧一发、几乎要被绝望淹没之际！
我的手指在慌乱中再次扫过胸前皮甲内衬一个极其隐蔽、几乎被缝线盖住的暗袋！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
阿尔贝托的记忆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一个模糊的画面闪现——他每次进城前，都会紧张地、偷偷地摸一下这里！
我几乎是粗暴地扯开那层薄薄的皮革内衬，两根手指急切地探了进去——
指尖触碰到一块冰凉、边缘有些粗糙的圆形金属片！
我猛地将它掏了出来！
那是一枚铜质徽章。表面布满了划痕和污渍，中心刻着一把样式极其简陋、甚至有些歪斜的短剑图案，短剑下方是一个清晰的、磨损严重的字母：
“F”。
F级冒险者徽章！
阿尔贝托的身份证明！他卑微的烙印，此刻却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立刻将徽章举到卫兵眼前，手指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铜质的冰凉感透过皮肤传来。
卫兵那冰冷的、带着评估蕾斯提娅意味的目光终于收了回来，落在那枚寒酸的F级徽章上。
他眼中的轻蔑和审视并未减少分毫，反而多了一丝了然和更深的鄙夷，仿佛在说：“哦，原来是这种最底层的渣滓。”
他盯着徽章看了几秒，又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锥般再次刺向我，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施舍般侧开了身体，让出了进入城门的通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极其轻微地朝门内努了一下，那姿态充满了不屑。
通行证的危机暂时解除，但那份屈辱和冰冷的审视，如同烙印般留在了心头。
我紧紧攥着那枚冰凉的F级徽章，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它嵌入掌心。
这枚徽章，是钥匙，也是枷锁。
我没有再看那个卫兵，也没有立刻进去。
而是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转过身，看向十米外那个依旧如同受惊小鹿般僵立的身影。
“蕾斯提娅，” 我的声音尽量放平，但依旧带着一丝紧绷，“过来，进城了。”
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太久。
或许是刚才卫兵那充满恶意的目光带来的刺激，或许是感受到了我语气中的一丝不容置疑。
她低着头，迈着依旧细碎却快了一些的步子，小跑着穿过了那十米的距离，几乎是撞到了我的身边。
在靠近的瞬间，她瘦小的身体依旧带着明显的颤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用两根冰凉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颤抖地攥住了我皮甲外套的下摆一角。
那力道很轻，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第一次尝试抓住什么，尽管充满了恐惧。
我没有推开她，也没有说话。
只是用身体将她挡在身后，隔开了卫兵那依旧如芒在背的冰冷视线。
然后，握紧那枚冰凉的F级徽章，带着身后这个紧紧攥着我衣角、身体微微发抖的小小身影，一步踏入了贝利尔城那如同巨兽咽喉般幽深、嘈杂而充满未知的城门甬道。
甬道内光线昏暗，人声、车马声、叫卖声瞬间被放大，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扑面而来。
前方，是庞大、喧嚣、光怪陆离的贝利尔城。
身后，是卫兵冰冷的目光和沉重的债务阴影。
在踏入这座城之时，我并没有感到自由，反而像是一种枷锁。
如同我在另一个是踏进那个曾经让我想要从高楼一跃而下的城市一样。
这座名为“贝利尔城”的城市，它散发着与我之前所在的城市一样的味道。
绝望、迷茫、挣扎……
新的“开始”，就在这屈辱、警惕和一丝微弱的联结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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