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蕾斯提娅的过去
而此刻,阿尔贝托生前的记忆犹如蜂群一般蜂拥而至。
在短暂的记忆拼凑之中,一些信息逐渐呈现在我意识之中。
短暂的眩晕袭来,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拼凑、闪现:
同样的黑兽耳,同样的空洞眼神:
我看到肮脏的街道角落、阴暗的笼子、尘土飞扬的矿洞入口……一张张与蕾斯提娅有着相似特征——黑色兽耳、有时是尾巴——的面孔。他们穿着破烂的粗麻布,或者干脆衣不蔽体。
无一例外,他们的眼神都和蕾斯提娅一样,空洞、麻木,失去了所有属于“人”的光彩。
那不是平静,是灵魂被彻底碾碎后的死寂。
锁链与鞭痕:沉重的铁链锁住纤细的脖颈或脚踝,在粗糙的皮肤上磨出深红的、甚至化脓的印痕。
鞭子抽打在毫无反抗的躯体上,皮开肉绽,换来的是施暴者狰狞的狂笑和围观者冷漠或兴奋的目光。
铁笼与角斗场: 拥挤的铁笼里,挤满了瑟瑟发抖的亚人身影。
更可怕的是,记忆碎片中闪过血腥的画面——锈迹斑斑的圆形场地,沙土被染成深褐色。
瘦弱的亚人少年少女,被驱赶着,赤手空拳面对饥饿的、流着涎水的低阶魔兽!
看台上,是山呼海啸般的、扭曲的欢呼和叫好!生命,成了取悦他人的廉价消耗品!
冰冷的拒绝:记忆里,一个穿着稍好、带着项圈的亚人少女,试图跟随主人进入一家旅店。
门卫只是冷漠地抬手指了指旁边拴着驮马、散发着浓重臊臭味的简陋棚屋:“奴隶?去那边等着!” 即使是“有主”的奴隶,也休想踏入“人”的领域半步。
旅店、酒馆、甚至干净的饮水处……所有的门扉,都对他们紧紧关闭。
他们的世界,只有泥泞、棚屋和牲畜的圈栏。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翻腾,带着阿尔贝托曾经目睹或听闻时残留的无力感和深藏的恐惧,狠狠地冲刷着我这个异界灵魂的认知。
这不是个别的歧视,而是根植于这个世界骨髓里的、系统性的、针对特定族群的奴役与践踏!
蕾斯提娅那双空洞的眼睛,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麻木,更是这个冰冷世界加诸于她整个族群的、无法逃脱的诅咒!
潮水般的记忆翻腾过后,留下的是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死寂。
甬道内的喧嚣——商贩的叫卖、车轮的滚动、行人的交谈——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我猛地从记忆的洪流中挣脱,心脏沉重得像灌满了铅。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侧过头,带着一种全新的、混合着震惊、怜悯和沉重责任感的复杂目光,看向身后。
蕾斯提娅依旧站在那里,与我保持着那几米远的、仿佛被尺子量过的距离。
她低着头,蓬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小小的身体在穿过甬道的阴冷气流中显得更加单薄。
她并没有看我,只是将自己缩得更紧,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
此刻,我才真正理解了这距离的意义。
这不仅仅是隔阂,是恐惧。
这更是生存的本能。
在这个名为贝利尔城的巨兽体内,在这个视她的族群为牲畜、为玩物、为消耗品的世界里,她必须将自己隐藏起来,必须保持距离。
靠近任何人——尤其是像“我”这样,拥有着人类面孔、哪怕是最底层F级冒险者身份的人——都可能带来无法预知的危险。
那十米的距离,是她在这冰冷规则下,用麻木和沉默为自己构筑的最后一道、脆弱不堪的防线。
“看来在这里,蕾斯提娅是被歧视的存在……” 这个认知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带着血淋淋记忆和冰冷现实的铁锤,狠狠地砸在我的意识上。
看着与我保持一定距离的蕾斯提娅,此刻她如此瘦小,如此的弱不禁风。
若是今晚让她在外边过夜,恐怕会生病,生病就意味着会花上不少钱治疗。
看来想让她顺利进入旅店休息,那么就要用到什么东西掩盖住她的特征。
看来是要去购买什么衣服之类的。
我朝着木讷的蕾斯提娅喊了一声:“走了,蕾斯提娅。”
她听到了,但是没有动,而是停留在那里。
我应该知道,她是在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所以我先是往前走去。
不经意的转过头回望蕾斯提娅的动向,此刻她动了,但是走得很慢很慢。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上好了发条的机器,僵硬、精准、缺乏生气。
每一步踏在贝利尔城商业街粗糙的石板路上,都带着一种被程序设定好的机械感,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这具躯壳在麻木地执行“跟随”的指令。
顺着阿尔贝托残存记忆的指引,我艰难地穿行在贝利尔城商业街汹涌的人潮中。
这里远比城门附近更加喧嚣,各种声音混杂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海洋:商贩声嘶力竭的叫卖、顾客讨价还价的争吵、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辘辘声、驮兽不耐烦的响鼻……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料、皮革、汗水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浓烈气味。
人潮如织,摩肩接踵。
我不得不放慢脚步,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蕾斯提娅那小小的身影,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混乱的洪流冲散、吞噬。
那十米的距离,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和危险。
不行!绝不能让她走丢!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地方,一旦失散,后果不堪设想!
趁着她在人流中微微停顿、低头躲避一个莽撞行人的瞬间,我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一把抓住了她一直垂在身侧的、冰凉瘦小的左手!
“唔!” 一声短促的、如同幼兽受惊般的呜咽从她喉咙里挤出。
在我抓住她手的刹那,她整个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那只小手像被烙铁烫到,本能地、用尽全力地向后猛缩!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挣脱我的掌握!她空洞的眼睛瞬间瞪大,里面第一次清晰地映满了纯粹的、濒临崩溃的**恐惧**!
“别动!” 我低喝一声,声音压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强硬。
五指如同铁钳般收紧,牢牢锁住她试图挣脱的手腕,力量之大甚至让她吃痛地皱起了小脸。
我俯视着她因恐惧而惨白的脸,语气冰冷而直接,戳破她最深的恐惧:
“听着!不想被什么人抓去关进笼子,或者丢去喂魔兽,就给我乖乖的,听话!抓紧我!一步也不许落下!”
我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意识深处最深的梦魇——那只在我掌心中激烈挣扎的小手,力道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最终停止了动作。
她不再试图挣脱,只是任由我紧握着,但那小小的手掌依旧僵硬、冰冷、毫无生气,像一块失去温度的石头,充满了绝望的顺从。
她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动地、踉跄地跟随着我的牵引。
商业街两侧店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但我无心欣赏。
我的目光如同搜寻猎物的鹰隼,飞快地扫过那些售卖武器、药剂、杂货的摊位,最终,牢牢锁定在了一家相对干净、挂着几件成衣的小型服装店前。
老板是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半旧但整洁棉布衬衣的中年男人,正用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摊板,眼神懒散地扫视着过往人流。
见有人靠近,老板抬起眼皮,脸上习惯性地堆起一丝职业性的笑容。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我身上,扫过我陈旧的皮甲和还算年轻(但带着风霜)的脸,最后,才落在我紧紧拉着的蕾斯提娅身上。
就在他的视线触及蕾斯提娅头顶那对无法忽视的黑色兽耳时——
眼神之中有些厌恶,那种审视,是鄙夷与不屑,但见到身为奴隶的蕾斯提娅拥有主人,老板并没有说些什么。
而是收回目光,最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露出职业性的微笑继续服务。
“请问这个客人需要点什么?”
对于蕾斯提娅的态度,这位老板却是如此的鄙夷,但对于作为“人”的我而言,他却显得如此谄媚。
我强压下心头的反感和怒火,没有理会他那令人作呕的表演,更没有去看蕾斯提娅此刻的状态——我知道那只会让她更加不安。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迅速而仔细地扫过摊位上那些略显粗糙但还算实用的衣物。
亚麻的衬衣、耐磨的长裤、厚实的袜子……都不是我此刻最需要的。
最终,我的视线牢牢锁定在摊位角落挂着的一件衣物上。
那是一件深黑色的、略显厚重的亚麻混纺披风。
款式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甚至边缘有些磨损,颜色也因为多次洗涤而显得有些黯淡。
但它的长度足够,最关键的是——它有一个宽大的、可以完全罩住头部的兜帽!
就是它了!
我伸出手指,直接指向那件黑色的披风,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这个,多少钱?”
老板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仿佛做成了一笔大生意。
他利落地取下那件披风,动作麻利地抖开,展示着它的“优点”(尽管在我看来只有实用):“客人好眼光!这可是上好的厚实料子,挡风遮雨最合适不过了!别看有点旧,可结实着呢!算您便宜点,只要……” 他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下,似乎在掂量我的购买力,“……五个铜币!”
五个铜币。对于F级的阿尔贝托来说,可能也需要省吃俭用攒上一两天。
但此刻,这微不足道的金额,却关系着蕾斯提娅能否在这个充满恶意的城市里减少一些暴露的危险。
我没有还价。时间紧迫,也不想再和这个势利的老板多费口舌。
但我左右摸索,却没有找到阿尔贝托生前留下的钱财,口袋里唯有那个冰冷的F等级的冒险者徽章。
就在这时,忽然想起来,当初阿尔贝托死亡的前一刻,曾把一个盒子交给蕾斯提娅。
我往上旁边的蕾斯提娅,此刻她单手抱着那个缠满绷带的盒子,她抓得很紧,她生怕一松手就消失不见。
我蹲下来,与蕾斯提娅平视,对上她那麻木的眼睛,说道:“可以把那个盒子给我嘛?”
她这一次并没有犹豫,而是很直接的将她手中的盒子递给我。
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接过盒子,将绷带一一揭开,打开盒子卡扣,里边静静躺着一枚金币和十枚铜币。
这应该是阿尔贝托留下来的全部家当了吧?
我取出五枚铜币,随后再一次将盒子恢复原样,最后递给蕾斯提娅。
“拿好了。”
她就像是听到指令的机器一样,接过我手中的盒子。
我将铜币放在摊位前。
“就它了。”
老板眉开眼笑地一把抓过铜币,仿佛生怕我反悔,同时将那件黑色的披风塞到我手里,嘴里还假惺惺地奉承着:“客人爽快!穿上这披风,保管精神!”
我没有理会他的废话。
拿到披风的瞬间,我立刻转身,将注意力完全放回蕾斯提娅身上。
她依旧低着头,身体微微缩着,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展开那件带着陈旧气息的黑色披风,尽量让动作显得不那么突兀。然后,在蕾斯提娅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我手臂一扬,将宽大的披风整个罩在了她单薄的身体上!
“唔!”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就想挣扎。
“别动!” 我低喝一声,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利落。
我迅速将披风在她身前拢好,拉紧系带,然后,双手扶住她瘦小的肩膀,将她微微转过来面对我。
在她惊惶失措、带着一丝茫然的目光中,我伸出双手,将那顶宽大的、深不见底的兜帽,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拉了起来,完全罩住了她的头顶!
兜帽的边缘垂落,遮住了她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她沾着泥垢的小脸,更关键的是——将那对在阳光下如此醒目、引来无数恶意目光的黑色兽耳,彻底掩藏在了深沉的阴影之下!
此刻,从外面看去,她就像一个穿着不合身、有些破旧黑色披风、显得有些畏缩的普通人类小女孩。
“好了。” 我松开手,退后一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虽然披风宽大得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显得有些滑稽,但目的达到了。
那身打满补丁的刺眼衣服被遮住,最要命的身份标识也被隐藏。
至少,在街上行走时,不会第一时间就引来驱逐和恶意。
蕾斯提娅似乎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僵硬地站在那里,被厚重的披风包裹着,只露出小半张脸。
她下意识地抬起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垂在眼前的兜帽边缘,又轻轻嗅了嗅披风上残留的、属于陈旧亚麻和淡淡樟脑的味道。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解读的情绪——或许是困惑,或许是……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安全感?
此时那老板却是凑上前,像是多嘴了一样,说道:“这位客人,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狐疑看了他一眼,说道:“什么?”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蕾斯提娅手中的盒子,继续说道:“这些亚人狡猾得很,让她拿着钱财可能一有机会她就会逃跑,到时候你可是要人财两空咯,我劝你呀还是自己保管好。”
“就说这些?”我皱了皱眉,本该来说从一开始对他蕾斯提娅的态度已经让我很恼怒,现在又说这些,“我让谁保管,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他身体一顿,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用着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随后啧啧几声。
说道:“你看你,我只不过好心提醒你,你这……好心当作驴肝肺!到时候有你后悔的时候。”
我并没有理会他的的教诲,也不想听。
“走吧。” 我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说完,我不再停留,这一次,我没有再去强行牵她的手。
只是步伐放慢了些,确保她能跟上。
身后,传来细碎而略显笨拙的脚步声。
那件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黑色披风下摆拖在地上,随着她的走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她没有试图拉下兜帽,只是低着头,用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背影,像一只终于找到了一点临时遮蔽所的小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趋地跟随着。
而那服装摊的老板,看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尤其是蕾斯提娅被兜帽完全遮住的样子,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混合着轻蔑和“果然如此,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意味的冷哼,低声嘟囔了一句:“哼,遮严实点好……省得污了别人的眼。”
然后,他又堆起那副职业性的假笑,去招呼下一位看起来“体面”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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