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暖意
进入旅店,昏暗的光线和浑浊的空气比外面更甚。
混合着劣质烟草、陈年汗渍和木头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多亏了那件宽大的兜帽披风,将蕾斯提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藏在阴影下的脸,才没有像在服装摊前那样立刻引来驱逐的目光。
大厅里零散坐着几个酒客,大多自顾自地低头喝着浑浊的麦酒,对新的来客漠不关心。
然而,柜台后面那个身材干瘦、眼袋深重的旅店老板,却像嗅到猎物气味的秃鹫,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
他的视线如同黏腻的触手,在蕾斯提娅身上停留了许久。
那眼神不是看人,更像是在审视一件来历不明的货物,带着估量、怀疑和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探究,仿佛要穿透那层黑色的布料,确认里面包裹的究竟是何物。
我心头一紧,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或者干脆以“可疑”为由拒绝我们入住。
我立刻上前一步,刻意挡在蕾斯提娅身前,同时也遮挡住老板那令人作呕的视线,声音刻意提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一间房,一晚上,多少钱?”
老板的目光终于从蕾斯提娅身上不情不愿地挪开,落在我脸上。
他显然不是一个热情好客之人,脸上沟壑纵横,嘴角向下耷拉着,写满了刻薄和疲惫。
他上下打量着我陈旧的皮甲、年轻却带着风霜的脸,以及我身后那个披着宽大黑披风的“小尾巴”,眼神里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哼,”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声音沙哑干涩,“住店?想要住的好一点还是……” 他拖长了调子,目光再次扫过我全身,那轻蔑的意味不言而喻——就你这穷酸样,还能住什么好地方?“……就一间单人间,二十铜币。爱住不住。”
二十铜币。这价格在阿尔贝托的记忆里不算便宜,但也绝非无法承受。
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一个暂时落脚、相对封闭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没有废话。伸手从蕾斯提娅一直紧紧攥着的、那个破旧麻布包裹(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粗糙的小木盒)里,取出了我们仅有的、也是最大的一笔钱——一枚磨损严重、边缘甚至有些变形的金币。
这枚金币是阿尔贝托用命拼回来的最后积蓄,也可能是某个不值钱遗物的变卖所得。
我将其轻轻放在油腻发黑的木制柜台上。
“叮——”
金币落在柜台上的声音,在这嘈杂但相对沉闷的旅店大厅里,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老板那双浑浊而刻薄的眼睛,在看到那枚金币的瞬间,猛地亮了一下!如同饿狼看到了肉!
他脸上的不耐烦和轻蔑瞬间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贪婪和惊讶的表情。
他几乎是一把抓起了那枚金币,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没有立刻收起,而是熟练地将其凑到眼前,对着柜台旁一盏昏暗油灯的光线仔细查看成色。
然后,更令人作呕的是——他竟然将金币放在嘴边,用那口黄黑的牙齿,轻轻咬了一下!
“咯嘣。”
一声轻微的脆响。老板眯起眼睛,感受着牙齿接触硬物的感觉。
似乎确认了金币的硬度(纯度),他那张刻薄的老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极其勉强的、如同揉皱的纸团般的笑容。
“嗯……”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不再多看一眼,随手就将那枚承载着阿尔贝托最后希望的金币,像丢垃圾一样,“哐当”一声扔进了柜台下面一个沉甸甸、似乎装了不少钱币的储钱罐里。
那声音,像是对逝去生命的最后嘲弄。
他将柜台的抽屉打开,里边散落着些许铜币与银币。
他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快速扫视,动作如此敏捷,不出一会,便将找好的钱摆放在柜台之上。
吐出不太真实的语言,说道:“这是找你的九十八银币八十枚铜币。”
我点了一下头,随即一把抓过柜台上的银币与铜币,放回木盒子之中,将一切弄好之后,把木盒送回蕾斯提娅手中。
“钥匙。”老板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用麻绳拴着木牌的黄铜钥匙,看也不看地丢在柜台上,“楼上,最里面,左手边。
楼梯有点晃悠,自己小心点。”
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但至少没有了之前的极度不耐烦。
金币,果然是这个世界最通用的通行证。
我拿起那把冰冷、带着铁锈味的钥匙。
木牌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数字:“7”。同时,我敏锐地感觉到,在我取出金币、老板完成那番“检验”后,他投向蕾斯提娅的视线似乎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困惑?
他似乎想不明白,一个能拿出一枚金币(尽管磨损严重)的“冒险者”,为什么会带着一个裹在破旧黑披风里、看起来如此畏缩不堪的“东西”?但他显然更在意金币的真实性,而不是深究这个谜题。
“走吧。”我低声对身后依旧像影子般沉默的蕾斯提娅说道,拿起钥匙,不再看那老板一眼。
而老板在后边嘟囔着一句:“能拿出金币却不住更好一点的房间。”
我带着蕾斯提娅走向那架老板口中“有点晃悠”的木质楼梯。
楼梯果然老旧不堪,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仿佛随时会散架。
我小心地扶着同样油腻的扶手,一步步向上。
蕾斯提娅紧跟在我身后,宽大的披风下摆拖在积满灰尘的台阶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她走得更慢了,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
楼梯尽头是一条狭窄、昏暗的走廊,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
两侧的房门大多紧闭,门板上布满划痕和污渍。
按照钥匙上的数字,我们走向最深处左手边的那扇门。
门牌上的“7”字几乎被污垢覆盖。我将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插入同样布满铜绿的锁孔,费力地转动了几下,锁芯发出滞涩的“咔哒”声。
用力一推——
“吱呀——”
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木头腐朽以及某种淡淡腥臊味的、令人窒息的浑浊空气,猛地从门内涌出,呛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所谓的“单人间”,呈现在眼前:
房间极其狭小,几乎只能容纳一张床和一个勉强站人的空间。
墙壁是斑驳的灰黑色,布满可疑的污渍和霉斑。
一张摇摇欲坠的、铺着薄薄一层发黄发硬稻草垫的木板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床上的“被褥”只是一块看不出原色、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破布。
角落里有一个积满灰尘的、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木凳。
唯一的光源是高处一扇巴掌大的、布满污垢的透气小窗,透进来的光线昏暗得可怜。
冰冷、破败、压抑,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囚笼。
这就是花费了阿尔贝托最后一枚金币换来的“庇护所”。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比城外木屋好不了多少的景象,心中一片冰冷。
蕾斯提娅默默地站在我身后,宽大的兜帽微微转动,似乎在“看”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她的身体在厚重的披风下,似乎又缩得更紧了一些。
我看着她,如此瘦小,手里依旧抱着装有钱财的木盒子。
我是在想,是不是应该找一个什么东西代替这个木盒子,毕竟整天拿着这么显眼的东西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轻轻走过去,不是很想惊扰蕾斯提娅,因为他总是很抗拒我靠近。
但那破旧的木板发出吱呀的声响,使得蕾斯提娅抬眼看向我。
她眼神带着麻木,同时又渗出恐惧,这不禁让她后退半步。
见到她依旧对我有如此抵挡,若我态度不强硬一点,她恐怕下一秒就会惊乱不已。
如果强制的手段或许能让她暂时顺从,但那只会加深她的恐惧和麻木,将她推得更远。
这不是我想要的。阿尔贝托的记忆里充满了绝望的挣扎,而我这个异界的灵魂,至少想在这片灰暗中,为她点燃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烛火。
这个世界不该只有冰冷的债务、鄙夷的目光和无尽的黑暗,它应当有色彩,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深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沉重和一丝不确定。
然后,缓缓走向她,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只受创的小兽。
在她面前站定,我没有立刻伸手。而是微微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她被兜帽遮挡的、可能存在的视线平齐。
声音放得异常缓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带着我所能表达的最大真诚:
“别怕,蕾斯提娅。” 我顿了顿,直视着那片深沉的兜帽阴影,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双空洞的眼睛,“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
话语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两人微弱的呼吸声,以及远处旅店楼下隐约传来的模糊喧嚣。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那片兜帽的阴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退缩,没有挣扎,更像是一种……僵硬的、被动的等待。她似乎放弃了抵抗,认命般地站在那里,任由我靠近,如同砧板上等待宰割的鱼肉。
这是一个微小的信号,一个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放弃防御的姿态。
机会稍纵即逝。
我伸出手,动作尽可能地轻柔而缓慢,如同触碰一件极其珍贵又易碎的瓷器。
我的指尖先是轻轻碰到了兜帽粗糙的边缘布料,能感觉到布料下她身体的瞬间紧绷。
“没事的…” 我再次低语,声音如同羽毛拂过。
然后,我用极其小心的力道,轻轻捏住兜帽的边缘,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它向后褪下。
兜帽滑落,如同揭开一层沉重的幕布。
蓬乱纠结的黑色头发首先露了出来,像一团被风雨蹂躏过的枯草,毫无光泽,沾满了灰尘和细小的草屑。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味、泥土和陈旧稻草的酸馊气息随之弥漫开来,并不浓烈,却像一根针,刺得人心头发酸。
兜帽完全褪到肩后,她小小的、沾着泥垢的脸庞终于完全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那张脸,比之前在河边倒影中看到的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痛。
最让人揪心的,是那双眼睛。
没有了兜帽阴影的遮挡,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完全呈现在我眼前。
它们很大,本该像上好的蜜糖般晶莹剔透,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永远也擦不掉的灰尘。
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焦距,空洞地倒映着房间破败的屋顶和那扇肮脏的小窗,却映不出任何属于这个世界的色彩,更映不出站在她面前的我。
她就那样仰着脸,任由我注视着她狼狈不堪的真实模样。
没有羞涩,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恐惧(或者说恐惧已经内化成了更深的东西)。
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古井无波的死水,只有那对暴露在空气中的、覆盖着细密黑绒的兽耳,在感受到我目光的瞬间,极其轻微地、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然后又迅速紧贴着头皮,显示出一种本能的、无法根除的警觉。
我凝视着这张写满了苦难和麻木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从今以后,我一定要让这个小女孩恢复往日的快乐,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麻木。
她在这个年纪应该拥有自己的思想,而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但现在想要让她开口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接受我的存在。
之后,我望向窗外,不知不觉此时阳光倾斜。
想来一路走来,蕾斯提娅也累了,便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先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下吧。”
当听到我这一句话的时候,她麻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麻木。
而我见到她这般不为所动,我这才意识到,她那深深的意识里把自己当做了不可逾越的奴隶。
因为作为低等人的工具,是不可能享受柔软的床铺的。
我蹲下来,双手小心翼翼的搂住她小小的肩膀,明显感觉到她有些轻微的颤抖但很快冷静下来。
我说道:“听着,蕾斯提娅,在我这里,你可以躺在那里。”我抬手指了指坐落在墙角那张看起来不太柔软的床铺。
“你不必为了自己的身份而感到抗拒,知道了?”
蕾斯提娅依旧是不为所动,看她这种情况,估计是一时间接受不了。
既然她不愿意,那我也就此作罢,因为在我看来,让她接受平常人的生活的让她有一段时间慢慢来。
我站起身,顺便拿走了她手中的木盒子,没有再理会她。
而是自顾自的拿着木盒子坐在床上,打开木盒子,数着里边的钱财。
现在所剩下的只有98枚银币,以及二十枚铜板。
照这样下去,除去日常开销,三千金币,十天,怎么能弄到这么多金币?
我关上木盒,放在床头,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又看向了蕾斯提娅,她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该怎么办?我一点思绪都没有,没有一点办法,却引来了无数的困意,眼皮沉沉,蕾斯提娅的身影变得如此模糊。
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莫名的穿越、莫名的背上十万金币的债务,一位不知何时才能开口的猫之少女,一个在低层挣扎生存F等级冒险者的躯体……
“我应该怎么办……蕾斯提娅。”
在这一声的诘问之中,我得不到她回答我,也指望不了。我最终还是抵不过困意,这一天的事情发生太多,我真的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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