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霍氏之祸
地节四年，夏。
长安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炎热。
但比天气更热的，是朝堂之上的气氛。
随着第一批“巡查御史”如同幽灵一般游走于各郡县，一场官场上的大地震，正式拉开了序幕。
琅琊郡守，因“伪造户口，欺君罔上”，被当庭罢官，下狱论罪。
河内郡都尉，因“纵容豪强，隐匿田产”，被革去官职，全家流放。
……
短短数月之间，竟有超过三十名官吏，因为《考功法》而被拉下马。其中，十之七八，都与霍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整个大汉的官僚体系为之震动。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悬在他们头顶之上的那柄名为“绩效”的利剑，是何等的锋利。
他们开始害怕了。
而恐惧，往往会催生出最愚蠢的疯狂。
大将军府——不，现在应该叫“故大将军府”了。
自从霍光死后，这里虽然依旧华丽，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严与荣光。
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主位之上坐着的是霍光的儿子霍山。
他如今是霍家名义上的家主，但他那张平庸的脸上，却写满了与这个身份完全不匹配的焦虑与无能。
“叔父！我们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说话的是霍光的侄孙霍云，他的脸上满是戾气，“再让那个姓魏的和那个云毅这么搞下去，我们霍家在地方上的人，都要被他们给清洗干净了！”
“那……那能怎么办？”霍山六神无主地说道，“如今陛下摆明了就是要支持他们。我们联名上书，他看都不看一眼！”
“上书？”霍云冷笑一声，“对付这种忘恩负义的皇帝和他身边的奸佞小人，靠嘴是没用的！”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疯狂的杀机，“只有靠刀！魏相！那个老匹夫！是推行新政最卖力的人！只要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看这《考功法》，还怎么推行得下去！”
“你……你疯了？！”霍山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刺杀当朝命官？！这……这是灭门的死罪！”
“怕什么！”霍云猛地站起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扭曲，“富贵险中求！我们霍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们做得干净利落，谁能知道是我们干的？到时候新政受挫，朝局动荡，他刘询想要求稳，就还得来倚重我们霍家！”
他这番话，充满了赌徒般的疯狂与幻想。
霍山被他说得有些意动，但依旧犹豫不决。
他没有他父亲的决断，更没有他父亲的智慧，他只是一个被架在火上烤的、无能的守户之犬。
……
三日后，傍晚。
已经升任丞相的魏相，处理完一日的公务，坐上马车返回自己的府邸。
近来因为推行新政，他得罪了太多的人，每日收到的恐吓信件不计其数。
但他并未在意，他这一生为官清廉，行事刚正，自认心中无愧于天地。
马车行至一条僻静的巷口。
突然！从巷子的两侧，猛地冲出了十数名手持利刃的黑衣蒙面人！
他们一言不发，直接便向着魏相的马车冲了过来！
护卫丞相的几名卫士立刻拔刀相迎。
但刺客的人数太多，武功也远在他们之上。
不过三两个回合，几名卫士便已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黑衣人们掀开车帘，看着车内那个面色虽有惊慌、却依旧保持着镇定的老者。
为首的黑衣人，眼中杀机一闪。
他举起手中的长刀，便要狠狠地劈下！
然而，就在此时！
“咻——！”
一声尖锐的、仿佛能撕裂空气的破空之声，从不远处的屋顶骤然响起！一支通体漆黑的弩箭，如同来自地狱的闪电，后发而先至！
“噗！”
精准地射穿了那名黑衣人握刀的手腕！
“啊——！”黑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长刀当啷落地。
紧接着，数十道同样矫健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的屋顶一跃而下！
他们手持着统一制式的强弩，身着代表着天子亲卫的黑色劲装。
为首之人，正是刘询最信任的侍卫统领，张彭祖。
黑衣刺客们见状，大惊失色！他们知道，自己中埋伏了！
“撤！”为首的刺客当机立断，发出一声低喝。
然而，已经晚了。
张彭祖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一个不留。”
“嗖！嗖！嗖！”
密集的箭雨，瞬间便覆盖了整条小巷。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战斗便已结束。
十几名刺客，尽数被射杀当场，只有一个被张彭祖留下了活口。
魏相从马车上走下。
他看着这一地的尸体和那些突然出现的天子亲卫，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知道，若非陛下早已安排，他今日必死无疑。
张彭祖走到那个活口的面前，一把扯下了他的面巾。
那是一张因为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
“说。”张彭祖的声音冰冷如铁，“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还想嘴硬。
张彭祖却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小小的令牌，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那人一看到令牌上那个熟悉的、代表着霍家私兵的鹰形标记，他所有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了。
他知道，自己暴露了。
……
深夜，宣室殿。
刘询正在批阅奏章。
当张彭祖将那名活口，以及从刺客身上搜出的令牌带到他面前时，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张彭祖的汇报，听着刺杀的每一个细节，听着那名活口是如何一五一十地供出了霍山与霍云是幕后主使。
直到张彭祖汇报完毕，他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笔。
“干得不错。”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然后，他站起身。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没有丝毫的意外。
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又或者说，这本就是他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时机。
他走到殿中，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刺客。
他的眼神，冰冷得像是万年不化的玄冰。
“朕一直在忍。”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那个早已逝去的霍光说，“朕忍你们霍家废立君主，权倾朝野；朕忍你们将手伸进朕的后宫，谋害朕的妻子；朕忍你们安插亲信，卖官鬻爵，鱼肉百姓。朕以为，朕的忍让，能换来你们的安分。可朕……错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却压抑着一座即将要彻底爆发的火山！
“一而再，再而三。你们真当朕的仁慈，是软弱吗？”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张彭祖。他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权衡，只剩下属于帝王的不容置疑的森然杀机！
“传廷尉。”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寒冬的北风，吹彻了整座宣室殿，“传朕密令：”
“即刻调动北军五千，羽林、期门一千，封锁故大将军府！”
“将霍氏一门，无论男女老幼，尽数给朕……打入诏狱！”
“若有反抗者……”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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