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廷尉之审
地节四年，夏，七月。
长安城下了一场血雨。
那一日，廷尉丞亲自率领北军封锁故大将军府的消息，像一阵飓风，瞬间席卷了整座都城。
百姓们涌上街头，远远地看着那座曾经不可一世的府邸，被如狼似虎的甲士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看到了曾经高高在上的霍氏子弟，如同待宰的猪羊一般，被从府中一个个地拖了出来；他们听到了霍显那凄厉的、如同鬼魅般的哭嚎；他们也看到了霍山、霍云等人那一张张写满了惊恐与绝望的脸。
整个长安城，为之失声。
所有人都明白：天，真的变了。
那个盘踞在大汉朝堂之上长达二十余年的庞大霍氏家族，在这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
廷尉府诏狱。
这里是大汉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阴暗潮湿的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血腥与腐朽混合的味道。
霍山与霍云被分别关押在两间最深处的牢房里。
起初，他们还叫嚣着自己是霍光之后、是功臣之后，要见陛下、要见朝中旧臣。
但当廷尉将那名被活捉的刺客，以及那份由淳于衍亲笔画押、谋害皇后的口供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所有的嚣张与幻想，都破灭了。
此时他们才终于明白过来，他们自始至终，都只是人家棋盘上一颗愚蠢的、被随意拿捏的棋子。
他们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接下来的审讯，无比顺利。
他们将这些年来霍家所犯下的罪行，一五一十地全部招了出来：侵占田亩、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草菅人命……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廷尉府的官员们一边记录，一边心惊肉跳。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霍光那“忠君体国”的光环之下，竟隐藏着如此之多的肮脏与罪恶。
而随着霍氏核心子弟的招供，一张以霍家为中心、遍布朝野的巨大利益网络，也渐渐浮出了水面。
数十个与霍家有牵连的家族，被一一牵扯了出来。
一场席卷整个大汉官僚体系的清洗风暴，正式拉开了序幕。
……
数日之后，未央宫前殿。
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最终审判，开始了。
刘询端坐于御座之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廷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读着霍氏一门的滔天罪状。
每念一条，殿中便死寂一分。
所有大臣都低着头，噤若寒蝉，都被霍家这触目惊心的罪行震慑住了。
当廷尉宣读完毕，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御座之上那个年轻的帝王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裁决。
刘询缓缓从御座之上站了起来。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那一张张写满了敬畏与恐惧的脸，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霍氏一门，身负国恩，不思报效，反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上则谋害中宫，动摇国本；下则刺杀丞相，无法无天！其罪，罄竹难书！”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森然无比：“朕今日，便在此昭告天下！”
“主犯霍显、霍山、霍云及其核心党羽，共计三十七人，罪大恶极，论罪当斩！”
“其余凡参与谋逆、罪证确凿者，一律处死！家产抄没！”
“所有与霍家有牵连之官吏，一律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他这番话，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味道：斩！死！抄！他用最严酷、最无情的手段，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决心。
那个隐忍了十数年的君主，终于亮出了他最锋利的屠刀！
殿下百官，早已被这股滔天皇威吓得魂飞魄散，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陛下圣明！”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身影，从队列中走了出来——云梦侯云毅。
他是霍氏之婿，本该是此刻最应该避嫌的人，可他却站了出来。
他对着刘询深深一揖：“陛下，臣有本要奏。”
刘询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默契：“云梦侯有何事？”
“陛下，”云毅缓缓开口，“霍氏一族罪大恶极，死有余辜。陛下依法严惩，此乃天理，臣并无异议。然……”他话锋一转，“臣以为，凡事过犹不及。霍氏一族盘根错节，与朝中诸多家族皆有姻亲，若尽数牵连，只怕会动摇国本，致使朝局不稳。”
他看着刘询，神情诚恳无比：“况且，大将军霍光虽有不是之处，但其辅佐先帝、安定天下之功，亦不可没。臣恳请陛下念及大将军之旧功，亦念及法理之外尚有人情。对于那些仅仅是与霍家有姻亲关系、并未直接参与谋逆的旁支族人，是否可以从轻发落？保其性命，留其薄产，将其迁徙至远郡。如此，既能彰显陛下之天威，又能体现陛下之仁德。”
他这番话一出口，殿中许多与霍家或多或少有些牵连的官员，都用一种感激涕零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没想到，在这个人人自危、生怕被牵连的时刻，竟是云梦侯站出来，为他们说了一句话！
刘询看着跪在地上的云毅。
他明白杀是手段，但不是目的；目的是安稳，是将所有权力平稳过渡到自己手中。
一味赶尽杀绝，只会激起更大反弹，适当的宽恕与仁德，才能更好地收拢人心。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走下御阶，亲手将云毅扶了起来：“云爱卿所言甚是，朕险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他转过身，面向百官，朗声道：“便依云梦侯所奏！凡未直接参与谋逆之霍氏族人及其姻亲，罪减一等，罢官削爵，迁徙永不叙用！朕希望，诸位爱卿能记住今日之事。”
“臣等遵旨！”百官再次俯身下拜。
这一次，他们的声音里，除了敬畏，还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臣服。
一场本该血流成河的政治大清洗，就在刘询的“天威”与云毅的“仁德”这一唱一和之间，被控制在了一个最恰当的范围内。
……
云梦侯府。
当云毅回到府中时，他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素服、跪在庭院之中的身影——霍成君。
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骄傲与怨毒，只有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她看着云毅，嘴唇微微颤抖：“我……我们霍家……完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一封休书了？”她的声音，沙哑而空洞。
云毅看着她——这个与自己同床异梦了数年的、名义上的妻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地披在她那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发抖的肩膀上。
“你的父亲，是霍光。你的兄长，是霍山。”
他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但你的丈夫，是云毅。”
“霍家的事，已经了结了。而你……是我云家妇。”
霍成君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平静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
一股她从未有过的、奇异的温暖感觉，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坚硬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
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了这个她曾恨之入骨的男人的怀里，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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