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侯府夜话

庭院里，霍成君的哭声，从最初的嘶声力竭，渐渐地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那是一种将积压了多年的所有骄傲、不甘、怨恨与恐惧，都尽数宣泄出来之后的虚脱。

云毅没有说话，他只是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哭着。

他的手有些僵硬地悬在空中，许久，才缓缓落下，轻轻地拍了拍她那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后背。

他知道，这个女人可恨，但她也可怜。

她是霍家的女儿，这个身份给了她无上的尊荣，也给了她无法摆脱的宿命。

她从一出生，便是一颗被寄予了厚望的棋子——先是成为霍家的棋子，后来，又成了他云毅用来制衡霍家的棋子。

她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天。

“宿主，圣母心泛滥了？”系统的声音在他脑中适时地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别忘了，她也曾是想要置你那位‘平君姐’于死地的主谋之一。虽然，她没有直接动手。”

“我没忘。”云毅在意识里平静地回答，“我只是在可怜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顺便为自己争取一个能安稳度日的后院。”

“哦？”系统似乎来了兴趣，“我以为你会直接写一封休书把她送走，或者干脆请陛下降一道旨，让她去昭台宫，陪她那些族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那是霍显的下场，不是她的。”云毅说道，“休了她，看似是解脱，实则是将一个对皇室、对我都心怀怨恨的女人放虎归山。谁知道她日后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情来？”

“而让她留在我的身边……”云毅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让她亲眼看着，我和她所仇恨的陛下，是如何一步步地开创一个远胜于她父亲时代的煌煌盛世；让她在日复一日的现实面前，明白她当初的那些不甘与骄傲是多么可笑。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也是对她唯一的‘救赎’。”

“啧啧啧，”系统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宿主，你这诛心之术，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高，实在是高。”

哭了许久，霍成君的声音终于停了。

她有些脱力地从云毅的怀里挣脱出来，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用衣袖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

她的脸哭得又红又肿，全无了往日那高高在上的绝美容颜。

“地上凉。”云毅站起身，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霍成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那只冰冷的、微微颤抖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云毅拉着她站了起来：“回房吧。”他淡淡地说道。

……

房间之内，一片寂静。

云毅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喝了它，暖暖身子。”

霍成君默默地接过了茶杯。她捧着那温暖的茶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感谢？还是继续怨恨？她发现，自己所有的情绪，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都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你……为何要那么做？”许久，她才声音沙啞地开口问道。

她指的是云毅在朝堂之上，为霍家旁支求情之事。

“为了安抚人心。”云毅的回答很直接，“霍家盘根错节，杀，解决不了所有问题。有时候，适当的宽恕，比严酷的刑罚更有用。”

“也是为了陛下的名声。”他补充道，“天子不能只有一个‘威’，还得有‘恩’。威恩并施，方是长久之道。”

他说得坦然，且毫不避讳。

霍成君看着他，心中一阵悲哀。

她发现，自己与他，根本不在同一个层级之上——她所看到的、想到的，永远只是后宫的争斗、家族的荣辱；而他和御座上的那个人所看到的，却是整个天下。

“那……那我呢？”她看着他，眼中是最后的挣扎与不甘，“你留下我，又是为了什么？安抚人心吗？安抚我父亲那些还心存幻想的旧部？”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嘲。

云毅看着她，看着她那双重新变得像刺猬一样、充满了防备的眼睛。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留下你，只是因为一句话。”

“什么话？”

“‘你的父亲是霍光，但你的丈夫是云毅’。‘霍家的事已经了结了’。‘而你，是我云家妇’。”

他又一次重复了刚才在庭院里说过的那句话，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更加认真，也更加的郑重。

霍成君怔怔地看着他。她试图从他的脸上、他的眼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与算计。

可她失败了——她看到的只有平静，一种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平静。

“为什么？”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我……我们霍家如此对你，我兄长要杀你，我母亲要害死你最在乎的许皇后，而我……也恨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云毅看着她，沉默了许久，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

“因为，你也是一个可怜人。”

可怜人……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霍成君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不愿被触碰的地方。

是啊，可怜人。

她这一生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不过是一个被家族的荣耀所捆绑的华丽的木偶。

她从未为自己活过。

她的骄傲、她的不甘、她的怨毒……所有的一切，在“可怜人”这三个字面前，都显得是那样的滑稽可笑。

她再也忍不住，那刚刚止住的泪水，再一次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莫名的委屈——一种仿佛终于被人看穿、被人理解的委屈。

“我……”她想说些什么，却泣不成声。

云毅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陪着她，直到她的哭声再次渐渐停歇。

他才站起身：

“今夜，你好好休息吧。从明天起，忘了你是霍光的女儿，学着做好云毅的妻子。“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像以往那几年一样，去往书房。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一个带着哭腔的、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他的身后响起了：

“你……今晚能……能不走吗？”

云毅的脚步，顿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看到了那个坐在床沿、低着头、双手紧紧地绞着自己衣角的女人。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那双曾经充满了冰霜与怨毒的眼睛里，此刻却多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怯懦与依赖。

云毅看着她，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与这个女人之间那场长达数年的冰冷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而他在这个世界上，也终于有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他关上房门，吹熄了多余的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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