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太庙之议

建昭三年，冬。

长安城下了一场比往年都更早的雪。

雪，覆盖了整座未央宫，也覆盖了那座矗立在宫城之西的、庄严的太庙。

这一日，天还未亮。

大汉帝国所有三公九卿级别的重臣，都接到了一道来自宫中的紧急诏令：

——陛下将于今日亲祠太庙，告慰列祖列宗。

令百官随驾。

这道诏令来得很突然，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太庙，乃是国家重地，刘氏之根本。非祭天、登基、册立太子等最重大的国事，天子绝不会轻易亲临。而今日，既非祭日，又无大典。

陛下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

太庙之内，香烟缭绕，气氛肃穆得能听到雪花落在殿外青石板上那细微的声音。

刘奭穿着一身最隆重的冕服，站在高皇帝刘邦的牌位之前。

他的身后，是以丞相云毅为首的文武百官。

所有的人都低着头，神情无比恭敬。

祭祀的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上香、叩拜、宣读祭文……一切都与往常并无不同。

然而，就在仪式即将结束、所有人都以为可以退下之时，御座之上的刘奭，却没有宣布“礼成”。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扫过阶下那一张张或困惑、或不安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百官之首的云毅身上。

他对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云毅知道：那个仁懦了一辈子的“好人”皇帝，终于将把最沉重、也最锋利的屠刀，交到了他的手中。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走到了大殿的中央，然后对着那一排排冰冷的刘氏先祖的牌位，对着御座之上那个神情无比复杂的君主，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早已准备好的、长长的帛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臣，大汉丞相，云梦侯，云毅！”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声惊雷，在这死寂的太庙之中轰然炸响！

“今日于列祖列宗之前，有万死之罪，不得不奏！”

轰！

整个太庙瞬间炸开了锅！所有的大臣，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跪在地上的云毅。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云毅竟会选择在这样一个最不可能、也最不应该的场合发难！

这是要做什么？

他究竟想做什么？！

“准奏。”御座之上传来刘奭那略显疲惫、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

云毅叩首，然后展开了手中的那卷帛书，开始一字一句地宣读。

他宣读的，并非慷慨激昂的罪状陈词；他只是在用一种最平静、也最冰冷的语调，去念一桩桩、一件件早已被他麾下的监察御史核实了无数遍的事实：

“……初元六年，三月。太子微服出宫，于东市纵容家奴殴打太学生李虎，致其双腿残疾，终身不治。”

“……永光二年，夏。太子为夺汗血马，诬告小吏张胜，致其家破人亡。”

“……永光三年，冬。太子于上林苑狩猎，醉酒之后竟与宫女嬉戏，失手将其推下高台，坠亡。”

“……建昭元年，秋。太子于城南……”

一桩桩，一件件。

桩桩件件，都有明确的时间、地点、人名。桩桩件件，都是普通百姓血淋淋的血泪史。

桩桩件件，都像一把把最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随着云毅的宣读，殿中的气氛变得越来越压抑，越来越冰冷。

以大司马、车骑将军王凤为首的王氏外戚集团官员们，他们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云毅这个看似只知“改革”的丞相，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掌握了如此之多关于太子刘骜的致命罪证！

而跪在队列后排的太子太傅贡禹，听着云毅口中那些他闻所未闻的太子的“劣迹”，他那张一向以“仁德”自居的老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羞愧得无地自容。

当云毅将那份长达数丈的帛书最后一个字念完，他将帛书高高举起，声音如同杜鹃啼血，响彻了整个太庙：

“陛下！太子刘骜，身为国之储君，不思修身养性以固国本，反倒行逆施、顽劣不堪，视人命如草芥，视国法为无物！”

“其德，不配为储！其行，不配为人！”

“若将我大汉江山，托付于此等顽劣之徒之手，则诸位先帝与陛下数十年之心血，必将毁于一旦！我大汉，亦将有倾覆之危！”

“故，臣云毅，今日冒死于列祖列宗之前，叩请陛下——”

他对着御座之上的刘奭，对着那一排排的灵位，重重地磕下了一个响头！

“——废黜太子刘骜！另立贤明！”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臣以为！定陶王刘康，聪慧贤明，有先帝之风！可承继大统！”

“请陛下决断！请列祖列宗明鉴！”

整个太庙死寂一片。

所有的人，都被云毅这不流血的“宫廷政变”，给彻底地震慑住了！

他们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御座之上那个沉默的君主最后的裁决，也等待着另一场注定了的风暴的来临！

果然，片刻之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打破了殿中的死寂！

“云毅！你……你这个奸贼！”

大司马王凤猛地从队列中冲了出来！

他是当今王皇后的亲兄弟，是太子刘骜的亲舅舅，也是王氏外戚集团无可争议的领袖！

他指着云毅，眼睛血红：

“你罗织罪名，构陷太子！如今更于太庙之中，行此废立之事！你究竟是何居心？！你是想做第二个霍光吗？！不！我看你是想做那指鹿为马的当代赵高！你名为汉相，实为汉贼！”

他这番话声色俱厉，立刻便引来了所有王氏一党官员的集体附和！

“请陛下明察！切不可听信奸贼之言！”

“太子乃国之根本，岂能轻易废立！”

“云毅狼子野心，当诛之！”

一时间，整个太庙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王氏集团与以云毅为首的“新党”，在这最庄严的刘氏宗庙之内，展开了最激烈的正面交锋！

而御座之上，刘奭看着这一切。

看着自己儿子的累累罪行。

看着自己妻族的丑陋嘴脸。

他那颗信奉了一辈子“仁恕之道”的心，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缓缓地从那张冰冷的龙椅上站了起来。

一股他这一生从未有过的、属于帝王的、冰冷决绝的杀伐之气——

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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