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云梦苏醒

永平九年，云氏一年一度的祭祖大典，如期而至。

大典设于云梦泽畔，那座为“文终侯”云毅所建的巨大衣冠冢前。

虽说文终侯最终陪葬了孝宣皇帝的杜陵，但此地依旧是天下所有云氏子弟、以及那些因文终侯恩惠而起的考工之吏与格物之士心中唯一的圣地。

祭典庄严而肃穆。

年仅八岁的云易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的宽大祭服，跪在人群的最前面。

他看着那座巨大的、在阴沉天色下显得愈发冰冷的石碑，听着族中长辈用一种狂热语调，念诵着那位早已逝去近百年的先祖神明一般的生平功绩。

他的心中，却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他不明白，为何所有的人都要去跪拜一个早已死去的人。

在他看来，那冰冷的石碑，远不如格物院里的水车来得更有意思。

祭典结束，众人散去。

贪玩的云易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溜到了云梦泽的湖边。

他拨开半人高的芦苇，想去看看那传说中只有在湖底深处才能找到的五彩石头。

然而，湖边的青苔在沾染了晨露之后，湿滑无比。

他只顾着低头寻找，脚下却猛地一滑。

“扑通——！”

一声清脆的入水声响起，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便将他彻底吞没。

……

云易陷入了一场漫长，而又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境的最初，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仿佛又回到了那刚刚坠入湖底的窒息瞬间。

但很快，一束光照了进来。

他看到了一座座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看到了无数在他看来如同“奇技淫巧”般的铁盒子在平坦的道路上飞驰。

他看到人们手中拿着一种可以发光的薄片，对着它说话，对着它哭笑。

那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了喧嚣与色彩的陌生世界。

他似乎，在那里生活了很久，很久。

画面一转，钢铁森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金戈铁马的古老战场，是尸山血海的人间炼狱。

他看到一个穿着赭色囚衣的年轻医者，在骊山那座巨大而又压抑的陵墓工地上，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

他又看到那个医者，在楚汉争霸的洪流之中，凭着一手精湛的医术，于乱世之中救死扶伤，最终辅佐一位出身草莽的君王，定鼎天下，封侯拜相。

梦境变得愈发清晰。

他看到了未央宫的巍峨，看到了长乐宫的悲歌。

他看到了孝宣皇帝刘询那张充满了雄才大略的脸，看到了恭哀皇后许平君那温柔如水的眼，也看到了霍成君那充满了决绝与不甘的眸子。

他还看到了，那个名叫云毅的权臣，在朝堂之上，推行着那些惊世骇俗的新政。

他看到了，云毅与自己亲生儿子云离的争吵，也看到了云毅那个充满了偏执的弟子——王莽。

三世的庞大记忆，跨越了数百年时空，如同一幅幅画卷，在他那沉睡的意识之中缓缓展开。

21世纪那光怪陆离的钢铁丛林、秦末汉初那金戈铁马的楚河汉界、西汉盛世那波谲云诡的朝堂风云……

刘询的雄才、许平君的温柔、霍成君的决绝……

刘奭的仁懦、刘康的隐忍、王莽的偏执……

一幕幕、一帧帧……无数的画面，无数的情感，无数的信息，而像是一条条涓涓的溪流，开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汇入他那属于八岁孩童云易的灵魂之中……

三日后，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张小小脸庞之上时，他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母亲身上的馨香。

床边坐着的，正是他的母亲。

早已是熬得双眼通红、憔悴不堪的母亲，在看到他这细微的动作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易儿……？”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儿子的脸颊。

云易高烧昏迷了整整三日。

连以医术闻名天下的安陆云氏之中最好的医师，都已束手无策。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个安陆云氏最金贵的嫡系子孙即将夭折。

但就在此时，那双紧闭了三日三夜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那已不再是一个八岁孩童该有的清澈与懵懂。

那是一双，历经了三世轮回、看透了沧海桑田的，深邃、疲惫，却又无比清明的眼。

他看着床边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这一世的母亲，心中五味杂陈。

“娘……我没事了。”

他开口了，声音虽然稚嫩，但语气却异常的沉稳。

他想起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

接下来的数月，他以“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为由，将自己关在了云氏，那被誉为“天下第二书库”的巨大藏书阁之中。

他需要时间去消化那庞大的记忆，也需要时间去寻找那个他最关心的答案。

他开始疯狂地寻找他死后的历史。

当他在史书上看到“光武皇帝，讳秀，南阳蔡阳人……”的字眼时，他的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东汉……还是出现了。

王莽乱政，天下崩坏，最终由刘氏宗亲拨乱反正，再造汉室……历史的大势，竟与他前世所知的轨迹惊人地相似。

“我……我拼尽一生，最终……什么都没能改变吗？”他在意识里对着系统发出了痛苦的质问。

他所推行的那些足以改变时代的变革，难道最终都只是昙花一现，被无情的时间长河彻底冲刷、修正，最终回到了那条他最熟悉的“宿命”轨道之上？

“……宿主，这便是历史的惯性。”系统的声音冰冷地响起，“您个人的力量虽能在一个时代掀起滔天巨浪，但文明的走向，自有其强大的自我修正能力。”

“历史修正力？”云易惨笑一声，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无力与嘲讽，“说得真好听！这不就是说，我那殚精竭虑的一辈子，不过是给这该死的历史长河里丢了颗石子，连个像样的水花都没能溅起来吗？！”

然而，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放弃探究之时，史书中一个极其扎眼的记载，却让他那死寂的内心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洛阳和会”。

他看到了史书上关于光武皇帝刘秀与江东吴王孙景、巴蜀蜀王云辙“洛水之誓”的记载。

“……帝指洛水誓曰：朕与二王当如兄弟，共保汉室江山，使百姓再无离乱之苦……”

吴国？

蜀国？

大汉的藩国？

这……这与他所知的历史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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