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其根不同

南阳郡，夜。

山神庙外，冷雨裹挟着寒风，如泣如诉。

云易独自一人静坐在冰冷的石阶之上，任由那刺骨的雨丝打湿他单薄的衣襟。

他的目光穿透无尽的雨幕，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片灯火通明、如同巨兽般盘踞在黑暗中的巨大坞堡庄园。

庄园里隐隐传来的丝竹管乐与宴饮的欢笑，像一根根无形的毒针，狠狠扎入他的耳膜。

而在那光亮之外，一望无际的黑暗田野里，蜷缩着的，却是无数在寒冷与饥饿中瑟瑟发抖的流民棚屋。

光明与黑暗，温暖与酷寒。

这一幕，如同一柄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了云易的灵魂之上！

昨日那老农绝望而麻木的话语，此刻又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小人活了大半辈子，只知有邓家，不知有汉家天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与不甘，如同要焚毁一切的烈火，在他胸中熊熊燃烧！

我前世呕心沥血，九死一生！

难道最终都只是一个笑话吗？！

我亲手建立的驰道、水利、钱庄、格物院……我以为那是在为万民开太平！可到头来，竟都只是为这些盘踞在帝国肌体之上的蛀虫做了嫁衣裳吗？！

邓氏、袁氏、樊氏……这些盘根错节的毒瘤！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他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泻于这些世家豪强之上时，一个带着几分促狭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宿主，您骂得痛快。只是，您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云易的思绪猛地一滞，那股滔天的怒火仿佛在瞬间被冻结了。

“……忘了什么？”他在意识里下意识地反问。

“您忘了，”系统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您自己姓什么了。”

——安陆，云氏。

轰！！！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惊雷，从他意识之海的最深处轰然炸响！

将他那刚刚还沉浸在悲愤与道德优越感之中的灵魂，劈得支离破碎，一片焦黑！那股滔天的怒火仿佛在瞬间被冻结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家。

那个如今拥有的土地遍布巴蜀、荆楚两地，总面积已超过五十万顷的云氏。

那个所控制的“云氏钱庄”分号遍布全国，其所能调动的资金足以买下任何一个郡县的云氏。

那个所庇护的“格物书院”与“云梦医谷”，更是垄断了帝国最顶尖的技术与医学人才的云氏。

……这，不正是这个时代最庞大、最富庶、也最难以撼动的顶级豪强世家吗？

是啊。

他骂了半天，却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既得利益者”。

他才是站在金字塔最顶尖，那个最冠冕堂皇的剥削者！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羞耻感与自我厌恶，如同最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雨，越下越大，如同天倾。

山神庙里那小小的火堆，在风雨的侵袭下发出一声不甘的“滋啦”声，最终彻底熄灭，将这方天地都拖入了最深沉的黑暗。

云易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神明遗弃的石像。

“我……与他们，究竟有何不同？”

这个问题，让他感觉自己前两世所建立起来的所有信念，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原本充满了迷茫与痛苦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团无比明亮的火焰！

那是在经过最彻底的自我否定之后，所浴火重生的破晓之光！

“不……我们不一样！”他的声音在意识里无比的清晰与坚定的回荡着，“我与他们，其根不同！”

“我与他们的力量，其来源与本质，截然不同！”

“他们的力量，其本质是‘占有’！”他的声音在意识里如同惊雷滚滚，“占田亩，占人口，占商路！其富强，建立在对他人更残酷的盘剥之上！彼辈如蝗，所过之处，生机断绝！他们的存在，对于整个社会而言，是一种阻碍与禁锢！”

“而我云氏之力呢？”他的眼中燃烧起熊熊的火焰，那是足以燎原的自信！

“我云氏的力量，其本质是‘创造’！”

“是生民之新器，利国之驰道，活人之医术，开智之典籍！”

“是格物院里那些能让亩产翻倍的新式农具的创造！”

“是那些能日行千里的驰道、能灌溉万顷的水利的创造！”

“是那些能救死扶伤的医术、能启迪民智的书籍的创造！”

“我们的富强，是建立在生产力的巨大进步之上！”

“是为这个社会创造了更多财富与价值的基础之上！”

“我们代表的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生产力！是历史前进的方向！”

他缓缓站起身，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滚烫的脸颊，也冲刷掉心中最后一丝迷茫。

他找到了答案！

但，这还不够！他需要去验证！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史书上关于“洛阳和会”的记载，浮现出那两个与大汉并立的藩国。

他知道，他必须要去那两个由他亲手催生的“异类”之地看一看——江东吴国与巴蜀蜀国！

史书记载，江东孙氏以海贸商业立国，富甲天下。

那便是他“开海重商”之策所催生出的社会形态吗？他要去看看，那商业繁荣的背后，又隐藏着何种代价。

史书记载，巴蜀云氏以格物之术立国，秩序井然。

那便是他“格物之学”所浇灌出的理想之花吗？他也要去看看，在那法度井然之下，百姓是否幸福。

这两条道路，通往何方？他必须去亲眼看一看。

去看看在这两条看似通往繁华盛世的道路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为这天下，也为自己，寻一个真正的答案。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前路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抬起头，望向东方。

那目光如同一道撕裂雨幕的剑锋，笔直地刺向了江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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