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亚历山大
使团一路行进，当那座传说中丝绸之路的十字路口、大夏故都——蓝氏城（巴克特拉），以一种饱经沧桑的姿态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一种历史厚重感，瞬间淹没了他们。
岁月与战争早已将这座“大夏国之母”的坚城侵蚀得千疮百孔。
然而，即便是在残垣断壁之间，依旧可以清晰地看到希腊文明伟大的余晖。
那坍塌的神庙基座上残留着充满了几何美感的大理石雕刻；
那可以容纳数万人的半圆形露天剧场虽已杂草丛生，但其精妙的声学设计依旧可以让站在舞台中央之人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
“……文华，你看！”许慎彻底沉醉在这片历史与艺术的废墟之中。
他抚摸着一根断裂的科林斯石柱上如同盛开花朵般精美绝伦的雕刻，那双看惯了经史子集的眼之中闪烁着痴迷。
“我过去总以为汉家宫殿便是天下之极，今日方知，世上竟还有一种截然不同的营造之法。你看这线条……其不求‘天人合一’之玄妙，展现的乃是人之巧思与算度。”
而贾逵却拄着鸠杖，一脸嫌弃地走在这片在他看来毫无“章法”可言的废墟之间。
“哼！蛮夷霸业，其兴也勃，其亡也忽！”
他指着那被战火摧毁的残垣断壁，对他那同样一脸不屑的弟子卫绾冷冷说道，“只知穷兵黩武，以力征伐，却不知以‘仁德’教化。其功业便如沙上之塔，看似宏伟，实则一推即倒。唯有我华夏以‘礼’治国，方能国祚绵长！”
云易则引着众人，来到那座宏伟的露天剧场遗址的中央。
云易的声音在空旷的剧场中清晰地回荡，“诸位可知，此城何人所建？”
“自然是那大夏国的蛮夷先王。”卫绾不屑地说道。
“不。”
云易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扫过那层层叠叠、如同山坡般的石砌观众席，声音变得悠远，“此城，乃两百余年前，一位名为‘亚历山大’的西方霸主所建。他曾率领数万大军，自极西之地而来，一路东征，灭国无数，最终兵锋直抵身毒国之侧。此城，便是他那庞大帝国最东方的总督府。”
他开始讲述那个在东方世界尚属传说的故事。
他讲亚历山大如何以弱冠之龄，继承王位；如何以少胜多，击溃百万波斯大军；如何怀揣着“让世界在一种文明下融合”的梦想，一路东进，直至天之尽头。
甘英听得是热血沸腾，他抚摸着腰间的刀柄，眼中满是神往：“以数万之兵，横扫万里，灭国数十！好一个霸王！此等武功，怕是比那西楚项羽，亦不遑多让！”
许慎则听得如痴如醉，他喃喃自语：“使四海混一，风俗大同……此等胸襟，竟不似蛮夷，反倒有几分我上古圣王‘协和万邦’之气度。”
唯有贾逵，听完之后冷哼一声：“哼！说到底，不过一好战之君罢了！与暴秦无异！其国祚，想必亦是如同暴秦二世而亡吧？”
云毅看着他，点了点头：“贾公所言不差。其国，在他死后，确实分崩离析，不过三代便烟消云散。”
贾逵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不出我所料”的得意神色，说道：“果然是蛮夷霸业，任其当年如何强盛。终究不过是过眼云烟，断壁残垣罢了！唯我华夏，有圣人之教化，有礼法之纲常。方能国祚绵长！”
他说的得意洋洋，却仿佛忘记了那同样在战火中化为废墟的长安城。
云毅却没有停下，他话锋一转：“然，其国虽亡，其种却存。诸位请看，”
他指着周围那些充满了希腊风格的建筑遗迹，又指着远处那些高鼻深目、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巴克特里亚人，“其子孙后代、营造之法、格物之学，至今仍在这片土地上流传。我且问诸位一句：相较于那早已化为飞灰的宫殿与国祚，这流传了数百年的民生与技艺，何者之功业，更为传世久远？”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午后，日头渐毒。
甘英看着那些在废墟中艰难行进、汗流浃背的士卒，眉头紧锁。
“云公子，”他走到云毅身边，沉声问道，“此地如此干旱，为何不远处那片葡萄园却能如此繁茂？”
云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片绿意盎然的葡萄园在荒芜的土地上显得格外醒目。
他微微一笑：“甘将军，我们不妨前去一观。”
一行人来到葡萄园旁，只见园中数名皮肤黝黑的巴克特里亚老农正从一口看似普通的深井中，用一种奇特的辘轳装置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清凉的井水。
“这……这井水竟如此丰沛？”甘英大为不解。
云毅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一名蜀国的格物之士点了点头。
那名格物之士上前，用流利的吐火罗语与老农们交谈了片刻，随即一脸兴奋地回来禀报。
“回公子！将军！”他展开一张随身携带的羊皮纸，在上面快速地绘制着草图，“此地并非井水丰沛，而是当地人发明了一种名为‘坎儿井’的地下水渠！他们自数十里外的雪山之下开凿暗渠，引雪水潜流至此，不仅避免了日晒蒸发，更能滋养万亩良田！此法之精妙，简直是鬼斧神工！”
甘英听完，那双锐利的眼眸之中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光芒！
他一把夺过那张草图，如获至宝！
“好！好东西！”
他看着图纸，激动得浑身发抖，“有了此物，我大汉便可在西域任何一处戈壁之上屯田！我大汉的边军将再也不愁水源与粮草！”
许慎也同样被这闪烁着劳动人民智慧光芒的创造所震撼，他看着那些正在辛勤劳作的巴克特里亚农民，又看了看远处那座早已被黄沙掩埋了一半的、属于亚历山大的宏伟宫殿遗址，心中百感交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充满了不屑的声音响了起来。
“哼，不过是些工匠的雕虫小技罢了。”大儒贾逵拄着鸠杖，一脸嫌弃地看着那口坎儿井，“此等末流之术，岂能与圣人之道，天子之业相提并论？”
他这番话，让甘英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而云毅则缓缓地走到了众人中间，先是指了指那座宏伟的宫殿遗址，又指了指不远处那片在坎儿井滋养下依旧勃勃生机的葡萄园。
然后，他看着神情各异的甘英与许慎，问道：
“甘将军，叔重，晚生敢问一句：那座早已化为飞灰的宫殿，与这至今仍在滋养着这片土地的坎儿井……何者，才是不朽的功业？”
云毅话音落下，一时无人言语，只有风吹过残垣断壁时发出的呜咽声。
许慎怔在了原地。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座宏伟的宫殿遗址，又转回头，看着不远处那条不起眼、却让这片荒地变为绿洲的地下水渠。
他穷尽一生所研读的，那些充满了帝王将相、功过是非的故纸堆，在这一刻，似乎都失去了原有的分量。
他看着云毅那双充满了智慧与悲悯的眼睛，郑重地、深深地长揖及地。
“文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见的谦卑与释然，“今日，慎受教了！”
而对甘英来说，贾逵那句轻飘飘的“雕虫小技”，在他听来，无异于是对他刚刚发现的“定边安国之策”最大的侮辱！
他第一次公开地站到了云毅的这一边，猛地转身，沉声说道。
“贾公，”他的声音冰冷而坚决，“我甘英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帝王霸业，也不懂什么圣人文章。但是我知道，”
他指了指那些正在葡萄园里辛勤劳作的巴克特里亚的农民们，“能让百姓吃饱饭的东西，就是好东西！能让我大汉将士在边疆扎下根的东西，就是好东西！”
“云公子，所言甚是！”
而贾逵看着眼前这早已彻底倒向了那个“异端”少年的许慎与甘英，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在使团内被这个少年彻底孤立。
(https://www.24kkxs.cc/book/4239/4239599/23671304.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