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国之大敌
车队行出那座安息要塞已有十里，法尔纳那张堆满了虚伪笑意的脸终于被抛在了身后，连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一并消散在漫漫黄沙之中。
直到确认再也看不到双头鹰的旗帜，队伍中那根紧绷的弦才骤然松弛。
几名吴国商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着额角的冷汗。
正使甘英勒住坐骑，回头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众人，又将目光投向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对于云易，他现在心中是发自内心的钦佩。
然而，就在这片压抑的平静之中，一个充满了愤怒与鄙夷的声音，却如同最刺耳的噪音一般，骤然响起。
“甘将军！”
大儒贾逵拄着鸠杖，快步走到甘英马前。
他的脸上，此刻却因一股强烈的愤慨而涨得通红，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
他一双老眼死死地盯着甘英，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尽数喷涌而出。
“我贾逵，今日以副使之名，正式弹劾——云易！！”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商贾们脸上的庆幸凝固了，士卒们也纷纷侧目，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马车的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云易缓步走了下来。
他看着贾逵那张因愤慨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竟还笑得出来。
“贾公，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贾逵被云毅这副云淡风轻的态度彻底激怒！
他用鸠杖重重地顿了一下地面，指着云易的鼻子，声音因愤怒而嘶哑：
“竖子！你与虎谋皮！虽解一时之困，但你以却我大汉，国之利器私相授受于外邦，此乃‘资敌’之罪！”
“你更是以‘利’行事！有违道义！将我天朝上国‘以德化人’的圣人之道，弃之如敝履！此乃‘以利乱义’之罪！”
他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猛地转向眉头紧锁的正使甘英，声如洪钟：“甘将军！此子心怀叵测，行事乖张！”
“早已动摇我使团之根本！”
“今日，便请将军行主将之权，将其就地革职收押！”
“待回京之后，交由陛下与三法司会审，以正国法！”
这番话，句句都扣在“大义”之上，字字诛心。
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甘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看着一脸愤慨的贾逵，又看了看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云毅，那只饱经风霜的大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他虽然信服云易。
但贾逵所指控的罪名，尤其是那“资敌”二字，足以让任何一个汉家将领寝食难安，这让他不敢轻易保下云易。
而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云易终于动了。
他平静地走到了那同样陷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许慎面前开口道。
“叔重，”
他看着许慎，目光清澈，“我且问你，那日在要塞之中，是我们所有人的性命重要，还是贾公口中的‘道义’，更重要？”
许慎脸色一白，他抬起头，看看云毅，又看看那满脸写着“大义凛然”的恩师贾逵，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毅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于是缓缓转身，面向甘英与所有使团成员，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冷静。
“甘将军，诸位，”他缓缓开口，“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也知道贾公在愤怒什么。你们担心我今日资助了安息，来日他们便会成为我们大汉更强大的敌人。是吗？”
甘英沉默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疙瘩，之前性命攸关，所以引而不发，但如今被贾逵点破，他倒也爽快的承认。
“好！”云毅也点了点头，“那么，我也想问诸位一个问题。”
“——在你的眼中，究竟什么，才是我大汉真正的敌人？”
他没有等甘英回答，而是伸出手，在那片被风沙侵蚀的土地上，用一根树枝画出了一幅简略的舆图。
“安息人，是我们的敌人吗？”他指着西边，“不。他们只是一群贪婪的豺狼。豺狼可以为敌，亦可以为友，只要我们手中的骨头足够大。”
“罗马人，是我们的朋友吗？”他又指向更西边，“不。他们是一头沉睡的雄狮。今日看似友善，一旦醒来，同样会择人而噬。”
他的树枝在地图上缓缓移动，画出了一条条代表着利益与制衡的无形之线，一个宏大而又冰冷的全球视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了这些出身于“天下中心”的汉家臣民面前。
“那么，匈奴呢？”云毅的声音变得沉凝，“他们是我大汉的宿敌，那么他们是我大汉最大的敌人吗？”
他停顿了片刻，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也不是。”
“匈奴，不过是北方的另一群豺狼罢了！”
“豺狼虽恶，却只能伤我皮肉，动不了我筋骨！”
云毅猛地站直了身子，目光如同两道最锋利的闪电，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陡然拔高！
“诸位！昔日那不可一世的大秦，可曾亡于匈奴之手？！”
“没有！”
“那大秦，究竟因何而亡？！”
他一字一句，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所有人的心上：“——是亡于自身的腐朽！是亡于赵高之流的祸乱！是亡于那早已失尽了的民心！”
“所以！”他的声音再次提高，如同最响亮的警钟，
“一个真正强大的国家，从来不会输给外敌！它只会，也只能，从内部崩溃！”
“安息的强大，罗马的强盛，甚至匈奴的凶悍，这些都不足为惧！”
“他们只会像磨刀石一样，让我们大汉这柄利剑变得更加锋利！让我们时刻保持警醒，不敢有丝毫懈怠！”
“弱小和无知从来不是一个国家最大的危险！”
云毅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早已面色涨红的贾逵身上，声音如同寒冬的冰凌，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鄙夷。
“——一个国家最大的危险，是傲慢！”
“是那种自以为天朝上国，便不思进取，固步自封，对外界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愚蠢的傲慢！”
“——正如你！”
“贾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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