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万王之王
苏萨那一场关于法理的深夜思辩，让许慎，这位年轻的经学才俊，终于找到了那条足以让他为之奋斗终身的全新道路。
他整个人都仿佛焕发了新生，那双因苦思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重又变得清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情与使命感。
现在，是时候去见一见这个古老而强大帝国真正的主人了。
在苏伦家族的引荐之下，使团终于得到了安息帝国“万王之王”的正式召见。
队伍辞别了苏萨古城，跟随苏伦家族庞大的车队，穿越富庶的两河流域平原，抵达了这座新兴的、也更具军事堡垒气息的帝国都城——泰西封。
这座位于底格里斯河畔的，令无数罗马军团都望而生畏伟大城市，与河对岸那充满了希腊风情的塞琉西亚城隔河相望，共同构成了这座庞大帝国跳动的心脏。
这里没有贵霜那充满了“艺术感”的细腻雕刻，没有苏萨的优雅与古老，有的只是一种帝王般的，毫不掩饰的张扬与霸气。
高耸的城墙之上，随处可见巡逻的重甲骑兵，那绣着双头鹰的安息军旗，如同黑色的乌云一般，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巨大的宫殿与神庙拔地而起，金色的穹顶在高原灿烂的阳光之下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街道上行走的是穿着最华丽波斯长袍的贵族与大商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古老帝国子民特有的骄傲与排外。
他们看着这支来自东方的黄皮肤使节团，眼神之中充满了好奇与审视。
“宿主，感觉到了吗？”系统的声音在云易脑中响起，“这里像是一个传承了千年的‘老钱’家族。他们的骨子里，都透着一股‘老子才是世界中心’的傲慢。这跟你们洛阳城里的那帮老儒生，可是有得一拼啊。”
云易：“……”
……
使团被引荐进入现任“万王之王”沃洛吉斯一世下令修建的宏伟王宫。
宫殿的形制颇为奇特，巨大的希腊式廊柱支撑着一个同样巨大的砖石拱形穹顶，穹顶之下则铺满了东方的汉家丝毯与北方的草原狼皮，整个大殿之内，充满了文明与野蛮交织的奇特美感。
数百名身披金色铠甲的“不朽者”卫队，如同雕像一般肃立在大殿的两侧，他们的脸上戴着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毫无感情的眼睛，充满了非人的压迫感。
安息的“万王之王”，沃洛吉斯一世，就坐在那大殿的尽头，那高高的、用黄金与象牙打造的王座之上
他面容如同雄狮一般威严，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头上只系了一条简单的、镶嵌着宝石的帕提亚式英雄发带。
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穿白色亚麻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眼神中透着一种宗教式的热忱，他便是当今安息国教琐罗亚斯德教（祆教）的最高领袖——大祭司。
觐见的仪式开始了。
然而，就在使团众人准备按照汉家礼节，向这位帝国君主行揖礼之时。
那位白袍大祭司缓缓从王座之侧走出，用安息语（由随行翻译转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庄严语气宣布道：
“远来的客人，欢迎来到光明与真理的国度。”
他指了指大殿中央熊熊燃烧的一盆巨大圣火，“此乃我教至高无上的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在人间的化身。按照安息的习俗，所有觐见‘万王之王’的使节，都必须首先向这代表着‘光明’与‘真理’的圣火行跪拜之礼，以示你们对真理的敬畏。”
此言一出，甘英那张黑脸瞬间便沉了下去，让他这个只跪天地君亲师的汉家将军，去跪拜一个异族的“神火”，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而贾逵更是脸色铁青，他向前一步，手中鸠杖重重一顿，声色俱厉：
“岂有此理！我乃天朝使节，代表大汉天子颜面，岂能向尔等异邦之神行跪拜之礼？！此举，是对我大汉的羞辱！”
那些原本神情肃穆的安息贵族与将领们，在听到了贾逵那充满了“天朝上国”般傲慢的话语之后，脸上也纷纷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怒视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方人！
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甘英亦是脸色铁青。
他虽然觉得贾逵太过鲁莽，但让他向那所谓的“圣火”下跪，这同样是他身为大汉军人的尊严所绝不能接受的！
他已经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准备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血战。
一场好好的外交觐见，眼看着就要演变成不死不休的冲突！
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易，缓缓地从队伍之中走了出来。
他平静地走到了那位同样面色不善的白袍大祭司面前，对着他深深地行了一个汉家揖礼。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之中，用一种同样充满了对真理的敬畏的语气开口了。
“尊敬的大祭司，”云毅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安抚人心的力量，“在下云易，对您与您的信仰，充满了最崇高的敬意。”
“在我们东方的文化之中，同样也有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存在，我们称之为‘天’。”
“这个‘天’，并非指我们头顶那片看得见的天空，它是‘天理’，是‘大道’，是维系整个宇宙运转的最终极的规律与真理。它同样也是‘光明’，是‘正义’，是驱散一切黑暗与邪恶的终极力量。”
他看着那位大祭司渐渐变得有些困惑的眼睛，微微一笑。
“所以，您看，我们虽然来自于不同的文明，但我们所追寻的那个至高无上的最终真理，其本质却是相通的。只不过，你们称之为‘光明之神，阿胡拉·马兹达’，而我们，则称之为‘天’。”
“而我大汉的君主，”云毅顿了顿，“我们称之为，‘天子’。”
“——乃是那至高无上的‘天理’与‘光明’，在人间的代行者！”
“所以，尊敬的陛下，与大祭司。我等汉使，不能向这盆圣火行跪拜之礼，那并非因为我们不敬畏‘光明’。”
“而是因为，”云毅顿了顿，缓缓地转过身，面向那遥远的东方，行了跪拜之礼！
“——我们早已将最高的敬意，献给了那‘光明’在我们人间的化身。”
“——我们敬‘天子’，便等同于敬‘天’！便等同于，敬那至高无上的光明之神！”
这一番充满了东方哲学智慧的雄辩，让那位一向以博学著称的大祭司，也第一次露出了茫然之色！
他发现，他根本无法反驳！因为云易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这一番充满了智慧的言辞，不仅完美地化解了这场足以让众人血溅当场的危机，更让那位一直都在王座之上冷眼旁观的“万王之王”，沃洛吉斯一世，那双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迸发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与赞许！
他缓缓地从他的王座之上站了起来，用一种同样充满了王者气度的宏亮声音，对云毅说道：
“来自东方的智者，你说的很好。”
“安息敬奉的是光明的神，而非火焰本身。”
“你的智慧，如同你的国家那闻名于世的丝绸一般，令人印象深刻。”
“你，与你的使团，赢得了我的尊重。”
“准许你们，以汉人的礼仪觐见，请入座吧。”
而许慎，则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辩论，一字不漏地记录了下来，并在最后写道：“今日方知，何为‘折冲樽俎’。云公子以言为兵，不辱国体，亦不失邦交之礼。其智，非凡人可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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