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君轻民贵
离开了那充满了知识与智慧光芒的亚历山大城，汉家使团终于踏上了他们此行最后一段征程。
他们换乘了一艘由罗马帝国官方提供的大型谷物运输船，在两艘标准三列桨战舰的护卫下，驶向那传说中帝国的心脏——万城之城罗马。
船缓缓驶离亚历山大港，进入那一片如同无垠蔚蓝色绸缎般广阔的地中海。
船在海上平稳地航行了数日。
甘英这位来自东方大陆的铁血将军，每日最常做的事，便是站在船头，沉默地看着那两艘充满了杀伐之气的罗马战舰。
他的眼中，是纯粹军人对另一种强大战争机器的痴迷与审视。
“咚……咚……咚……”
伴随着船舱深处那沉闷、富有节奏的鼓点，两侧各有三层、共数百支巨大的船桨，如巨兽的肋骨般整齐划一地探入水中，再猛然向后划动。
每一次划动，都推动着那狭长的船身破浪前行。
“令行禁止，如臂使指。”甘英看着那丝毫不乱的桨阵，声音低沉地对自己麾下的汉军校尉说道，“观其阵，便知其军。罗马之强，非只在城郭之固，更在其士卒之精。此国，不可小觑。”
他麾下的将士们亦是深以为然，眼中皆是凝重。
然而，地中海并不总是风平浪静。
它不仅有足以吞噬一切的风暴，更有那如同鬣狗一般贪婪而又残忍的海盗。
就在船队航行至一片被称之为“海妖之眼”的多岛屿海域之时，意外发生了。
数艘造型奇特、速度飞快的海盗快船，突然从一片隐蔽的礁石之后如饿狼般冲出，嚎叫着向汉使所乘坐的、那艘巨大而笨重的谷物运输船包抄而来！
船上瞬间大乱！
吴国商贾们更是呼天抢地，生怕自己那满船的金银财宝被洗劫一空。
然而，护航的那两艘罗马战
舰却表现出了一种令人敬畏的冷静。
“敌袭！左翼包抄！右翼截断其后路！”为首的罗马百夫长，阿奎拉，站在船头，用拉丁语下达着简短而清晰的命令。
战鼓之声陡然变得急促！
两艘三列桨战舰瞬间爆发出最恐怖的速度，船头那包裹着厚厚青铜的巨大撞角，在阳光下闪烁着死神般的光芒，如两把最锋利的剪刀，向着那些还在狂妄叫嚣的海盗船猛地合围而去！
“轰——！”一声巨响！其中一艘罗马战舰以无可匹敌的姿态，狠狠地撞在了一艘海盗船的侧舷之上！
那看似坚固的海盗船竟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拦腰撞断！
而另一艘战舰则迅速贴近敌船，船上的罗马士兵排成最严密的盾阵，通过接舷跳板冲上对方甲板！
他们手中的短剑如同毒蛇的獠牙，从盾牌的缝隙之中不断刺出，每一次刺出，都带走一个鲜活的生命！
就在此时，数艘侥幸躲过撞击的海盗船竟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汉使所在的商船！
“该死！”看到这幕的阿奎拉愤怒地将他手中的头盔狠狠地砸在了甲板之上，“这些该死的奇里乞亚鬣狗！竟然攻击商船！真是毫无荣誉可言！”
“放箭！”而看到这一幕的甘英当机立断！
早已准备多时的汉军立刻还击！双方箭矢往来如飞蝗！
“云公子，请入舱！”一名汉军校尉护在云易身前，大声吼道。
然而，云易则丝毫不慌，对身边的云氏家兵说道：
“‘云氏床弩’，准备！”
“目标，敌船主帆！”
“五百步之内，自由射击！”
“什么？！五百步？！”正在指挥的阿奎拉听着这如同天方夜谭一般的命令，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这些来自于东方的赛里斯人很富有，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还拥有着如此匪夷所思的军事装备！
而云易麾下的云氏家兵们则早已是行动了起来！
他们训练有素地掀开了那几架早已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战争机器的伪装，露出了那充满了冰冷的机械之美的云氏床弩的狰狞面目！
那早已是经过了格物院数代改良的最新式的床弩！
“上弦！”
“瞄准！”
“放！”
随着云易一声冰冷的令下！
数根如同标枪一般粗壮的巨大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如同几条来自于地狱的黑色毒龙一般，瞬间便跨越了那近五百步的遥远海面，精准地命中了那艘冲在最前面的海盗船的巨大主桅！
“咔嚓！”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彻了整个海面！
那根比碗口还要粗壮的主桅，竟被那恐怖的动能给瞬间拦腰截断！
巨大的船帆如同折翼的蝴蝶一般，哀嚎着倒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整艘海盗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如同一个瘸腿的鸭子一般，在海面之上无助地打着转！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这如同神迹一般的景象，给彻底地惊呆了！
那些原本还嚣张无比的海盗们，更是吓得是魂飞魄散！
他们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恋战，如同群看到了魔鬼的鸭子一般，掉头就跑！
瞬间便消失在了那茫茫的海雾之中！
而阿奎拉，则跑到了那架依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床弩之前！
他如同在抚摸一个最完美的情人一般，抚摸着那冰冷的弩身，那双充满了震惊与狂热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发自内心的尊重与敬畏！
“以战神马尔斯的名义！”他转过头，看着云易，由衷地赞叹道，“东方的朋友！你们是真正的战争的艺术家！”
……
在经历了这场有惊无险的海战之后，船队在一座充满了神话色彩的古老岛屿——克里特岛，进行了补给休整。
阿奎拉对这些同样善战的东方军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主动邀请汉使团，去参观一场城中正在举行的“公民大会”。
那是在岛上最大一座城邦的中央广场之上，成百上千的身穿白色长袍的自由公民，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聚集在广场之上，没有官吏维持秩序，没有卫兵站岗放哨，只是平静地站着，聆听着那站在高台之上的、几位由他们自己选举出来的执政官与议员们，那充满了激情的公开辩论。
辩论的议题很实际——是否要增加一部分税收，来修缮那早已是破败不堪的城市的下水道系统。
支持的一方认为，这是为了所有公民的健康与福祉，利在千秋。
而反对的一方，则认为增加税收会加重那些贫苦公民的负担。
双方唇枪舌剑，引经据典，互不相让。
最终，在经过了长达数个时辰的激烈辩论之后，大会进入了最终的投票环节。
没有君王，没有官吏，没有复杂的程序，只有一种最原始、也最公平的方式——一人一票。
每一个在场的自由公民，都从身旁的一个瓦罐之中，取出了一块小小的陶片，在上面刻下自己的选择，然后将它投入到那个位于广场中央的巨大的投票箱之中。
许慎亲眼目睹了这一场足以让他铭记一生的公民大会。
这让他想起了洛阳城里那森严的宫殿，想起了那高高在上、一言便可决人生死的天子，想起了那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满朝文武。
再看看眼前这些站着的、平等的、自由的公民，他的心中感到无限的震撼！
“阿奎拉，”辩论结束之后，云易问那位罗马百夫长，“在你们罗马，难道所有的事情，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决定的吗？”
“当然不。”阿奎拉笑了笑，指了指广场中央那块刻着罗马鹰旗的石碑，“在军团里，将军的命令就是一切。但在广场上，法律与公民的意志，高于一切。”
他看着云易，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君王会死，将军会老。唯有法律与公民，才是罗马能够长存的基石。”
而听到这句话的许慎，则在那本早已被他写满了各种奇思妙想的《西行游记》的空白处，写下了足以颠覆整个华夏数千年君权思想的话语：
“今日于克里特，观其民议事。其国无君，其政出于众。一人一票，以决国之大事。其所争者，非君之好恶，乃民之利益。”
“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以往以为，此乃圣人之空谈。今日方知。此言非虚。”
“——天命，非在君。”
“——天命，在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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