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我同意
晨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卷着纸钱的灰烬在新立的墓碑前打旋。
李苗和李乐的指尖都沾着湿冷的泥土，刚将最后一抔土盖在棺木上。
黑色的石碑上，只简单地刻着"李欢"二字，没有生卒年月，也没有任何称谓。
像李欢短暂又潦草的一生，最终归于这片沉默的荒地。
聆月站在不远处，素色的旗袍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她想起从前在绮梦，四个姑娘同住一间宿舍，夜深人静时常常凑在一起。
有时挤在李欢的床上分食偷藏的桂花糕，有时围坐在聆月的梳妆台前，借着昏黄的灯光诉说心事。
谁能想到，曾经鲜活的生命，会以这样悲凉的方式落幕。
心口像压着块湿棉絮，闷得发疼。
李苗用袖口擦了擦指尖的泥痕，眼眶泛红却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看了眼蹲在墓碑前哭得几乎晕厥的李乐，单薄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枯叶，终究还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李乐的后背。
转身时，她对上聆月的目光，嘴唇动了动，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月月，能不能......”
“我同意。” 聆月没等她说完，便轻轻点头。
这几年一同在月龙轩摸爬滚打，从最初的一间铺面到如今的声名鹊起，她们早已培养出无需言说的默契。
李苗眼底的恳求，她一眼就懂。
李苗紧绷的肩膀骤然松弛下来，喉间滚出一声低低的 “谢谢”。
“都是好姐妹，说谢就见外了。”
聆月握住她微凉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李苗稍微定了定神。
李苗深吸一口气，俯身将李乐从地上扶起来。
李乐的双腿早已跪得发麻，整个人几乎挂在李苗身上。
她哭得眼睛红肿，脸上的妆早已花得不成样子。
"乐乐，"李苗的声音放得极柔，"你可愿跟我们回月龙轩？"
李乐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我......姐姐，你还愿意要我？"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是害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她想起当初自己跟着李欢嘲笑月龙轩是 “针线堆里的穷酸地”。
想起自己说过 “就算饿死也不做踩缝纫机的苦工”，那些刻薄的话此刻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说什么傻话。” 李苗替她擦去脸颊的泪，指尖带着姐姐特有的暖意，“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李乐的防线，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李苗的腿放声大哭。
“对不起...... 姐姐，对不起月月...... 我当初太混账了，我不该跟着欢欢说你们坏话，我不该......”
断断续续的道歉混着哭声，在空旷的荒地上格外刺耳，却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坦诚。
聆月走上前，和李苗一起将她扶起：“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三人沉默着往回走，直到烟雨楼那盏暧昧的红灯笼出现在街角，李乐的脚步才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抗拒。
李苗握紧她的手：“别怕，这次我们是来带你走的。”
妈妈桑正坐在柜台后拨着算盘，见她们进来，脸上立刻堆起精明的笑。
“哟，这不是月龙轩的李总吗？稀客啊。” 目光扫过李乐时，笑意淡了几分，“这是......”
“我们来为李乐赎身。” 李苗开门见山，将一个锦盒放在柜台上。
妈妈桑的眼珠转了转，手指在算盘上停住。
“赎身？李总是知道的，这姑娘跟她姐姐李欢是双胞胎，自从李欢出事后，客人看见她就犯膈应，这大半个月都没开张了......”
她故意拖长语调，算盘珠子又噼里啪啦响起来。
“不过嘛，既然是李总开口，我也不能不给面子。一万大洋，人你带走。”
“什么？” 李乐猛地抬头，声音都在发颤，“之前赎金明明是五千，怎么突然涨到一万？”
“姑娘家不懂事了不是？”
妈妈桑斜睨着她，涂着蔻丹的指甲敲了敲柜台。
“这阵子物价飞涨，柴米油盐都翻倍了，赎金自然要跟着涨。你当我这烟雨楼是喝西北风的？”
李乐气得浑身发抖，却被李苗按住了手。
李苗从包里取出一沓银票，“啪” 地拍在桌上：“一万就一万，放人。”
她现在是月龙轩的股东，这几年的分红足够支付这笔钱，只想快点带李乐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没想到李乐却一把将银票推了回去，红着眼圈道：“姐姐，这钱我自己出。”
她转身跑回自己那间狭小的房间，片刻后抱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盒，里面是她这两年攒下的所有积蓄 ——
一沓沓皱巴巴的纸币，几枚银元，甚至还有几支没来得及变卖的银钗。
她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倒在柜台上，清点再三，刚好凑够一万。
李苗皱眉："这些钱你留着......"
“姐姐，” 李乐按住她的手，眼神异常坚定，“当初是我自己选了这条路，现在就该自己承担后果。钱没了可以再赚，可这份体面，我想自己挣回来。”
她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再说了，以后有姐姐罩着，我肯定饿不死。”
李苗望着她泛红却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妹妹长大了。
那些在风月场里沾染的浮躁与虚荣，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洗去，露出了原本该有的纯粹。
她点了点头，没再坚持。
妈妈桑数钱的手快得像阵风，确认数目无误后，才慢悠悠地取出李乐的卖身契，在烛火上点燃。
火苗舔舐着泛黄的纸页，将那些束缚她的过往烧成灰烬。
走出烟雨楼时，暮色正浓。
李乐回头望了一眼那盏在风中摇曳的红灯笼，突然觉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聆月递给她一件披肩：“晚上凉。”
“谢谢月月。” 李乐接过披肩裹在身上，指尖触到温暖的羊毛，眼眶又热了。
回到月龙轩时，伙计们正在关铺面。
看到她们进来，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李乐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心脏怦怦直跳 —— 她怕看到鄙夷的眼神，怕听到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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