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远香近臭
过年的时候,白岚总算逮到了机会给魏诤介绍了那位“世侄女”。世侄女姓肖名蓉,穿了件粉色的大衣,头发上也别着粉色的发饰,不是那种亚克力的材质,而更像是定制的首饰,看上去家境富裕。
肖蓉本人的气质也不错,模样甚是娇憨可爱,看得出来她对魏诤很中意,因此言谈之间颇为主动。
白岚见两人互动良好,心中大定,悄悄对自己的男友苏柏文说:“阿诤因为我之前婚姻失败的缘故,不喜欢那些很精明的女孩子,这样天真的小姑娘他多半会喜欢。”
苏柏文其实也是受魏康安所托将肖蓉介绍给魏诤,因此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边肖蓉在问魏诤:“我听伯母说,你现在在吴江工作了啊?”
“是的,在一家民营企业工作。”
“你真了不起,在民营企业工作肯定没有在外资企业那么舒心吧!”
魏诤回道:“也还好。”
“我清楚得很,我家那企业,七大姑八大姨的,每天都是一部宫斗戏!”
“跟那么多长辈共事,你在公司也挺不容易的。”魏诤说道。
“我是小辈,这对我是不利,但有时也很有利。”肖蓉朝魏诤古灵精怪地扮
了个鬼脸。
她瞧了眼在旁边的白岚与苏柏文,故意问魏诤:“我们在你小区门口碰见的那个女孩子,是你的追求者吗?”
白岚今天带着肖蓉直接到魏诤的公寓门口去接他,当魏诤出来的时候就正好撞见了来拜年的陈小西,她拎了点水果,见魏诤要出门,便也没有逗留,很有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了。
魏诤回答:“普通同事罢了。”
肖蓉托着腮道:“这位姐姐看着就让我想起《浮生六记》里的那句‘肖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
“怎么,你还看《浮生六记》?”
肖蓉倒也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道:“我听苏伯伯说白阿姨喜欢,为了讨好她,我才看了点,可是每次看头几页就想睡觉了,所以通篇也就几句印象深刻。”
白岚一直假装没有听见他们在谈什么,此刻忍不住插嘴问:“你们都聊《浮生六记》了呀?”
肖蓉笑着撒娇:“白阿姨,你这么有品位,我们当然要跟你学习啊。”
事后白岚问魏诤:“你觉得蓉蓉怎么样啊?”
魏诤回答:“挺聪明的。”
白岚高兴地道:“那就处处看吧。”
“以后再说吧。”
白岚不满地道:“既然没有瞧不过去的地方,为什么不试着接触一下呢?
现在这些女孩子浮浅得很,要找个像蓉蓉这样喜欢古典音乐,又喜欢看《浮生六记》的有品位的小姑娘不容易的,这夫妻之间最要紧的就是品位一致。”
“妈你喜欢,你就多见几回吧。”魏诤跟苏柏文打了个招呼就径直离开了。
白岚无奈地看着他离开,转头问苏柏文:“你说小诤会不会真的看上了早上那个女孩子?”
苏柏文给她倒了杯咖啡:“管他喜欢谁呢,重要的本来就是他喜欢。”
“可是小诤那么好的条件,完全可以配蓉蓉这样条件更好的女孩子。”白岚轻摇了摇头,“‘肖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蓉蓉引用的这句点评误打误撞还是满到位的。”
苏柏文给她夹了块甜品笑着道:“那女孩子就是单薄些,以后结婚丰满了,面相会变的。”
白岚惊呼:“你不要引诱我吃甜点,我可是刚下定了决心要减肥的!”
魏诤刚上车就接到了李瑞的电话,他接通了之后问:“怎么,在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地方没有找到中意的驴妹?”
李瑞大叫道:“你话可不能乱讲,我李瑞立得直,走得正,旅行就是旅行,怀揣的是一颗游子之心,欣赏的是一路自然风光。”
“听明白了。”
李瑞不放心地问:“你听明白什么了?”
“你怀揣着一颗浪子之心,欣赏了一路的风花雪月。”魏诤开着车笑道。
李瑞语塞,道:“你出来,咱们聊聊。”
“你还在上海?”魏诤诧异。
“最近有点事,推迟几天去。”李瑞有些吞吞吐吐,“我想借你的车用几天。”
“去哪儿?”魏诤也没有细问。
“我最近在上海分厂做个项目,总部分厂两头跑,没辆车子不大方便。”
“把车借给你,我家的鱼怎么办?”
“以后都我给你喂!”
“那清理鱼缸、消毒、换水……”
李瑞立刻道:“都包给我,都包给我,可以了吧!”
魏诤笑着道:“这可不是我逼你的。”
“哪里,谢谢魏总给我机会替你喂鱼。”李瑞语调诚恳。
“那我现在把车子给你送过去?”魏诤问。
李瑞笑着道:“那我顺便请魏总喝一杯吧。”
魏诤问完了地址,便开车向着李瑞说的酒吧而去。他停好车推开酒吧的门就看见一缸的热带鱼摇曳生波,李瑞见了他就笑问:“怎么样,那门口的鱼还符合你的口味吧?”
“我只知道你喜欢自然风月,没想到还精通酒吧生活。”魏诤坐下来道。
李瑞连忙申辩道:“你这可冤枉我了,这是戴维扬推荐的!”
驻唱的歌手正在唱一首名叫Until you的英文歌:“Life was good to me, but you just made it better……(生命待我不薄,但你却令它变得更好)”
李瑞摇晃着头,跟着哼唱,空气里弥漫着威士忌跟香水混合的气味,像极了花快凋谢前散发出来的味道,人渐渐多了起来,DJ开始播放热血澎湃的摇滚乐,魏诤感到呼吸不畅,恰巧李瑞又有几个朋友过来,他便顺势退了出去。
沿着街道走了很久,他也没有叫到出租车,约车软件显示服务繁忙,魏诤只得朝着离此最近的公交车站走去。他走了没多久,就在某个酒吧间里看见了跌跌撞撞走出来的颜锁心。
颜锁心其实本来打算来吃顿大餐,然后又决定小酌一杯,最后却喝醉了。她努力地走直线,可是眼前却是不停旋转的天地,她只得靠着墙壁坐在了台阶旁。
魏诤略略停了下脚步,看见酒吧间里有经理走出来,他就继续朝前走。精致的生活通常都有着清晰的边界,生活、娱乐,还有人际关系,他可不想跟一个正处在离婚旋涡的女人有什么牵连。
走了一段距离,他又回过头,觉得出于道义,应该看到颜锁心没有安全问题了再离开。
那边的经理劝说道:“小姐,你不能坐在我们店门口啊,要不然我们替你通知你的家人朋友?”
颜锁心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魏诤也在那边想着该通知谁,通知她的父母显然不合适,至于颜锁心的密友,他也只想得起来财务部的戴维扬,可是那似乎也不合适。
该不该通知裴严明?魏诤想着。
颜锁心却睁开朦胧的醉眼看到了他,她招手喊道:“魏诤!”
“你们认识啊?”酒吧经理很高兴地道。
魏诤只得走过去,从颜锁心的包里摸出手机,输入了跟她的大门一样的密码,在手机的电话列表里逛了一圈,最终点开了朋友的类别,挑中了日常往来次数最多的一个叫沈青的号码。
“你是……颜锁心的朋友吗?”
“是的!”那头传来的声音有警惕之意,“你是谁?”
魏诤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她在新天地附近的酒吧喝醉了,你能过来接她一下吗?”
那头传来了女子的惊呼声:“锁心不会喝酒的,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就是醉了。”
“你们在哪里?”
魏诤报上了地址,但那边又索要了酒吧经理的电话,然后酒吧经理的手机就响了,隔着手机,魏诤也能听见那边的女声说话又快又急。
经理放下手机,眼神略微尴尬地问魏诤:“你跟这位女士不是朋友吗?”
“我们只是同事。”
“那你方便送这位喝醉酒的女士回家吗?”
“可以让她的朋友送啊。”
“她是南京人,不住在上海。”经理解释道。
“行吧。”魏诤觉得现在拒绝有些不近情理。
可是经理又非常有礼貌地道:“那您给我们登记一下身份证行吗……刚才电话里那位女士要求的。”
魏诤忍着气将钱包掏出来,翻到身份证的那页给酒吧经理做了登记,然后才弯腰搀扶起颜锁心。但此刻的颜锁心即便没有完全人事不知,也失去了走路的能力。
她只知道醉酒可以使人亢奋,却不知道那种斗志是仅存在于虚幻之中的,真正喝醉了的人其实是瘫软如泥的。
魏诤尝试了几次搀扶颜锁心站起来却无果之后,只能认命地背起她,打算走几条街出去打出租车。
吹着萧萧的寒风,颜锁心清醒了几分,她抬起了头,沙哑着喉咙问:“你是……”但没等魏诤开口,她就大声道,“魏诤!”
她说得无比肯定,但魏诤并没有回过头,他不明白颜锁心的直觉从哪里来,那种感觉有些奇异,他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你的香水不是叫‘想死的伯爵’吗?戴维扬说的。”
“那不叫‘想死的伯爵’……那叫‘绝望的伯爵’。”魏诤脱口道,但随即又觉得跟个喝醉的女人争论香水牌子有些愚昧,“醒了你就下来自己走吧。”
“我就是绝望得想死啊。”颜锁心喃喃地道。
“为了个男人想死,你可真有出息。”魏诤背着颜锁心朝前走。
颜锁心嘟囔:“我胸好闷啊,魏诤,讲几个笑话来听听。”
“不说。”魏诤顿了顿又道,“不会说。”
“那说两句人生格言吧,要励志的……”颜锁心有气无力地说。
魏诤略有些不耐烦地道:“好好学习,天天……”
颜锁心打断了他:“要跟爱情有关的,不要学习,不要工作。”
“跟爱情有关的,跟励志就没关系,没人会把爱情当志向。”
颜锁心坚持:“要跟爱情有关的,要励志的。”
魏诤无奈地想了想,作为一名务实的男人,他的脑袋里的确没存什么“励志”的爱情格言,但他有个浪漫的母亲,于是魏诤想起了白岚热爱着的某句:“以前的时间很慢,因为车很慢,马很慢,路变得又远又长,于是,信也很慢。
于是,每个人的一生,都只够爱一个人。”
谁知颜锁心听了却笑个不停,魏诤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难道……不好笑吗?”颜锁心反问,“过去很慢,一生的时间只够爱一个人,那古人的三妻四妾是从哪里来的?”
这确实是个悖论,魏诤也有些失笑,但是紧接着他觉得脖子一热,颜锁心的眼泪掉下来滑过了他的脖子。
风有些大,天空还飘起了小雪,稀稀落落地洒下来,洁白的雪落在地面上瞬间就化成了泥水,颜锁心在魏诤的背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可等出租车来的时候,魏诤才发现她的眼帘微微下垂,却是睁着的。
魏诤问:“你还好吗?”
颜锁心没有丝毫反应,她的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双眼毫无焦距地望着窗外,看上去充满了茫然,魏诤只好侧过身将她的脑袋从玻璃拉到旁边的软衬上,以免在行驶过程中磕伤。
行车的过程中有点无聊,魏诤握拳轻咳了声:“爱情总有一天会消亡的,所以我觉得即便身为女人,以后对工作还是要上心一点,别以为眼前的安逸是永恒的,不然有一日你可能都会被像陈小西这样的人所取代……”
魏诤自觉这番话都是金玉良言,但颜锁心却没有多少触动,甚至看不出来她有思考的痕迹,魏诤轻轻地摇了摇头,放弃了跟她讨论人生。
但当他将颜锁心送回家,转身去厨房给她倒水,出来后看见她坐在玄关上抱着双膝盯着大门发呆时,他决定再说两句金玉良言:“你知不知道,女人最好学着聪明点,不要天真太久,因为每双鱼眼珠子其实都是从天真的眼珠子来的。”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整晚都显得特别沉默的颜锁心却在此刻爆发了。她转过头来冲着他嚷:“那你们男人呢?你们一个月不会来一天的大姨妈,一辈子不用生一个小孩,你们的人生从来不会被打断,也没有第二条路需要去思考,是做个顾家的贤妻良母,还是当个顾事业的女强人?”
颜锁心哭着道:“你们希望女人既能生得了孩子又顾得了家,出了门还能流着血跟其他男人拼个你死我活;你们自己越长越油腻,却希望女人始终貌美如花;你们男人十个有九个不怎么样,反倒指望身边的女人是个人生赢家!”
“我的意思是……”魏诤在连珠炮似的颜锁心指责声中插了一句,就立即被她打断了:“你魏诤结过婚吗?你连一段成功的恋爱都没有,一个女人都没有真正爱过,却跑来指教别的女人如何做女人,你是不是很好笑?!”
“好,好,算我多事!”魏诤被骂得狗血淋头,不由得气结,放下杯子转身就出了门。
他觉得自己是为了颜锁心的不知好歹而感到有点生气,可是他整晚都有些辗转反侧,为了几句话一晚上都没睡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隔日大清早,因为宿酒而头昏脑涨的颜锁心接到了曾凡的电话,他支支吾吾地问,买家租的房到期了,想在新房过新年,问能不能提前几天交房,她们可以先付一半的房款,年一过完就把尾款付清。
于是原本等着过完年再搬家的颜锁心只能提前搬走。沈青特地从南京跑回了上海给她帮忙。她见颜锁心对着那一箱子的相框犹豫,便拖过来干净利落地将里面那些照片撕碎,然后连同相框一起丢进了垃圾分类的箱子里:“这些东西还留着它做什么,现在一平方米的地要四万块,你觉得它值四万块吗?”
沈青在生颜锁心的气,她认为女人离婚不可怕,像裴严明这样的男人不离,难道留着他过年吗?可是颜锁心却没有让裴严明净身出户,她恨铁不成钢地道:“裴严明有过失在先,就算闹到法院,你们那套婚后的房子也只会判给你。”
“他那套房子是他父母卖了老房凑的首付,法院总不会把老人赶到马路上去。”颜锁心晃了晃手中的卡,“再说了也不是没赔,这不给了现钱嘛。”
沈青冷笑:“堂堂一个外企总经理,出轨跟前妻离婚,占了婚房连十万块都没赔足!”
颜锁心赧然:“还有一辆车呢!”
“二手的!”沈青白了她一眼。
“那要怎么样,跟他打官司,上我自己工作的公司去又哭又闹,撕得人尽皆知,就为了多得几十万?”
沈青见颜锁心眉宇间有疲惫之色,到底没再多说什么。于是大年三十放假那天,颜锁心上午跟裴严明拿了离婚证,下午就拉着行李离开了那套曾经被赋予了很多期待与人生计划的小公寓,将它留给了那对瘦高母女。
颜锁心离开的时候,魏诤刚好跟来还车的李瑞出去吃饭,透过车窗他看到了拖着行李箱离开的颜锁心,耳旁李瑞恰巧在说:“我前两天碰见裴严明跟那个任雪在一起了,你说裴严明那个太太现在究竟知不知道,咱们裴总在外面又找了一个红颜知己?”
魏诤瞧着车窗外的颜锁心,她整个人都裹在一件黑色的滑雪服里,衣服很好地替代了她正飞逝而去的圆润。
李瑞拿起旁边的CD封套感慨:“尽管我不是很喜欢听李斯特的《瓦伦城之湖》,但它的某句名言我是深表赞同的:‘无论怎样努力,两条腿都不可能使两颗心更接近,人们更愿意接近生命力不枯竭的大自然。’所以我才会明智地省下谈感情的时间用在旅行上。”
“那是《瓦尔登湖》,不是《瓦伦城之湖》,《瓦尔登湖》是本散文集,作者是美国的作家梭罗。”魏诤收回目光不太留情地驳斥道,“你能不能在掉书袋之前,先核实一下资料是否正确?”
李瑞颇有拿来主义的勇气,毫不羞耻地笑道:“这不就核实了吗?下次再碰上驴妹,我就可以放心地引用了。”
“你说谁说的都没关系,只要别说是我魏诤讲的就行。”魏诤看着远方的红绿灯道。
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我步入丛林,希望生活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未活过。”
然而就像梭罗从来都不是什么真正的野人一样,大多数人也只会选择止步于丛林的外围,因为面对丛林,人往往看见的不是它的幽深,而是自己内心对未知的恐惧。
六年前,魏诤跟颜锁心一起做助理,两个人隔着一道半人高的隔断,他在座位上忙碌得起起落落,她则像一尊坐在电脑椅上的泥菩萨,一副眉眼弯弯、见人就笑、有求必应的模样。他身上穿的是白岚在世界各地旅游时买回的奢侈品牌,而她穿的是手织的粗条纹毛衣,橘色的光谱,安逸而惫懒,令她看上去就像是有父母娇宠的女子。
颜锁心这位总裁助理是尤格尔刚爬上总裁位置时招进来的,等到伊瑞克从天而降之后却没瞧上她,而是另招了魏诤做助理,因此尤格尔总裁的位置没有了,但还配着总裁助理。
天线分部总经理的艾达,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时就想越过尤格尔差使一下颜锁心。
某次,他匆匆忙忙地过来让颜锁心订当天去深圳的飞机票,要去参加某个电子商务会议,颜锁心查询了之后就告知没有了,艾达相当不满地问:“你们不是有很多黄牛票吗?”
办公室里的人都震惊于艾达想买黄牛机票的奇思妙想,但没人愿意帮着颜锁心触怒气焰很盛的艾达。正当魏诤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帮忙解释时,颜锁心却背起包出门去了,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在诧异她要怎么交差。
两个小时之后颜锁心回来了,给艾达弄回了一张绿皮火车票,挺认真地道:“现在火车都实名制了,往后说不定连绿皮车都搞不到了。”她一副你且用且珍惜的口吻。
艾达瞪大了棕色的眼睛,搞不明白这样的误差究竟是因为他跟颜助理的脑回路不同,还是不同文化差异造成的。魏诤当时正在艾达的办公室里拿文件,俩人神色如常地一前一后从艾达的办公室里退了出来。
回到座位,魏诤就听见了颜锁心憋不住的笑声,笑得她坐着的电脑椅都不停地颤抖,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好戏魏诤看见了并且默契地配合了,于是颜锁心又会跟他分享她开涮艾达的其他玩笑。
比如她会说:“我觉得艾达家里现在一定还有很多2B铅笔没消化,因为他小时候囤多了。”
魏诤不知道该不该笑,这个笑话有点不雅,白岚是个极罗曼蒂克的人,当然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措辞不雅的笑话魏诤常听男同学乃至男同事说,还没听女性讲过,所以颜锁心乐不可支了一番之后,只能跟魏诤大眼瞪小眼,最后两人默默地退回了各自的格间。
其实魏诤私底下想想也还是笑了的,伊瑞克的性格是极端的护短跟要面子,他的人就要处处占上风,字典里从来没有谦让二字,因此身为他头号亲信的艾达的行事风格也就可以理解了。
公司碰上周年会、研讨会,又或者跟中资开会,魏诤常听颜锁心在隔壁一字一句地反复念着给尤格尔拟定的发言稿。其实尤格尔就算发言,也往往是念不完的,伊瑞克有着超强的插嘴跟自我发挥的能力,所以魏诤从来只给他几个提示要点,而不会自作多情地写什么发言稿。
可是颜锁心不但写,还会在尤格尔的发言稿里添些幽默的段子,且不说旁人能不能消化这些幽默的段子,只要想到尤格尔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读段子,魏诤就觉得那场面冷得让人难以消受。
这些记忆本来早已经模糊了,毕竟两人刚开始还只能算是话不投机,但后面就彻底变得无话可说了,甚至关系还有些恶劣。
可是当这个女人蹲在他家门口哭泣的时候,那些记忆又突然间变得清晰起来,他记得她认真地给不太有趣的尤格尔编段子,而她穿着橘红色粗条纹毛衣,眉眼弯弯同他说笑话的样子也仿若就发生在昨日。
斐拉德克还没有过年就像是要翻篇了,大量的订单如同雪花般涌了进来,当中尤其以宜居的订单量最大,魏诤却有些皱眉地瞧着手机上从销售部传来的电子合同,他不用反复地计算,也能看出这张单子完全没有利润。
有时没有利润,就意味着亏损。
中午老储打来了电话,表示有个专门做融资的林总要过来,让魏诤一起陪客人吃饭,于是魏诤关了手机对李瑞说:“我有事要马上回斐拉德克。”
李瑞顿时不满:“我菜都点上了。”
“你就叫那位……你专程借车接送的女士一起过来吃吧。”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瑞瞪大了眼睛。
“车上储藏抽屉里的备用口红,总不是你的吧?”
“我这是帮忙,纯粹是帮忙的性质!”李瑞连忙辩解。
魏诤拿起了钥匙:“这个女士能让你放弃了海拔四千米以上的清新,又能让你这么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注意力集中地连续帮了一个多星期的忙,你干吗不承认,她对你来说挺特别的?”
李瑞表情丰富,挤眉弄眼的却什么也没说。
当魏诤赶到斐拉德克的会议室,刚好看到老储正在滔滔不绝:“现在市场讲什么,用什么?讲民族企业,用民族品牌。我敢断定从现在开始,就是民营企业崛起的黄金十年,投资民营品牌绝对是一本万利。”
魏诤跟老储才合作了一个多月,但已经完全了解了他的风格,斐拉德克之前可以是德国品牌,现在也可以是民族品牌,反正看需求。
坐在老储对面听他演讲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约莫四十五岁,身材保持得很好,衣着得体,眼神锐利,看上去就像是做融资咨询之类的人。
老储看见魏诤,就大声介绍:“这位就是我们重金从五百强外资企业聘请过来的高级管理人才魏总,他过去是在五百强外资企业当总经理的。”
魏诤被老储这样的介绍方式弄得有点起鸡皮疙瘩,倒是那位林总似乎感兴趣,很热情地伸出右手:“林海沫!”
“魏诤!”魏诤抬手跟他握了握,觉得这个人的手不冷,但可能用了护手霜,有种滑腻感。
老储四四方方的身子重新坐回椅子里继续演讲:“我们斐拉德克讲的是工匠精神,最注重的就是质量管理,所以我们才会高薪聘请五百强企业的总经理过来帮助我们管理工厂。”
“可是品牌管理不仅仅只有质量啊。”林海沫转身问魏诤,“你怎么看呢?”
魏诤考虑了一下回答:“目前来说,大的品牌往往喜欢在市场上寻找那些小品牌生产厂家合作,然后通过市场换价格,用代工跟贴牌轻易地就能进入另一个产品领域,所以这导致了品牌赢家通吃的局面。而对于品牌不大的厂家来说,我们现在可能最需要的是累积资本,做代工也好,做贴牌也好,通过扩大生产,进行技术积累,然后在实力的基础上提升品牌。”
旁边的老储听着连连干咳了两声。
魏诤顿了顿道:“当然,斐拉德克的基础很好,我们有些独一无二的技术专利,另外工厂的规模在专业领域里也属于比较大的,现在需要的就是进一步提高我们的产能跟市场占有率,逐步扩大我们品牌的影响力。”
林海沫对老储说:“魏总的思路很清晰,你请了个不错的总经理。”
老储显得非常高兴,但又背着林海沫悄悄关照魏诤说:“你后面那部分说得很好,前面那部分就不用说了嘛,咱们民营企业要想找点资金不容易啊。”
魏诤以前在斯威德的工作,只知道cost down(控制成本),还真不知道不停地找资金是个什么样的感觉,鉴于自己对民营企业的生态缺乏了解,他点头道:“我以后会注意。”
两人刚讲完话,林海沫从卫生间回来,等老储吩咐服务生替他满上红酒后才道:“刚才魏总的思路是很清晰,但我个人的看法,主要思路还是出于一个生产管理者的观点,对于品牌的经营来讲欠缺了一点。”
“林先生认为欠缺了哪一点?”老储虔诚地看向林海沫,虚心求教。
“欠缺了一点进取心。”林海沫交叉着双手,“品牌是什么,浅白一点说,品牌就是供给消费者识别的符号,所以这个符号的知名度越高,越容易被识别出来,你的品牌越有价值。”
他不紧不慢地道:“你看国外很多大的品牌,他们只做设计,根本没有工厂,就像魏总说的,真正的生产者恰恰是那些没有品牌的生产厂家。”
老储仿佛有所悟,又似乎没有悟透:“那您的意思是……”
林海沫道:“品牌可不是光有技术跟质量,现在早已经不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做品牌不但要会生产,更要会营销。譬如我投资给你们一个亿,坦率地说我就希望你们能用八千万来做好这个品牌的知名度。”
“林总的意思是,我们用资金的八成去打广告,剩下的两成来做产品?”魏诤有些质疑。
“魏总你一定从来没有做过品牌吧。”林海沫镜片后面露出一点精光,他微微笑道,“有的时候一个会打广告的品牌往往要比那些不会打广告的品牌要卖得更好,价格可能更高。假如斐拉德克已经是名牌了,它还需要操心生产吗?”
老储回来的路上坐在车子里感慨:“有道理啊……”
胡丽娜道:“可是我觉得魏总好像不大赞同林总的意见。”
“哎,他从外企出来的,又能懂咱们民企多少?林海沫可是专门做民企融资的,投资了不知道多少个品牌,那可是个行家。”老储“啧”了声,“咱们现在做的是低端生产,品牌做起来了,咱们做的就是服务行业,这从劳动生产到服务行业,不就是产业升级吗?”
魏诤从饭店里出来,内心感到荒谬,但他又的确欠缺一些做品牌的经验,无法直接反驳林海沫。回到斐拉德克安排的小别墅,仍然有些烦闷,于是就干脆出去夜跑。
白岚打来了电话:“你爸爸让你过去吃年夜饭。”
魏诤边跑边道:“我不过去了,我还有事。”
“那你年夜饭在哪里解决?”
“跟单位加班的同事一起吃。”魏诤岔开了话题,“你们已经上飞机了吧?”
“上了呀,本来以为大年三十走,肯定人很少的,哪里知道还是这么多人,这前后左右的都是旅行团。”白岚抱怨地道,“你说中国怎么就这么多人?!”
“可能中国人怕寂寞吧,所以有生孩子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白岚笑得前仰后合:“你小的时候,一看见别人家的小女孩就想骗回家当妹妹。”
魏诤打岔道:“我好像听见苏叔叔在叫你!”
白岚“哎呀”了一声:“那我挂了,我到了西班牙再给你打电话!”
通话结束,蓝牙耳机里重新恢复了音乐,魏诤按下了暂停,站在湖边做放松动作,刚做了几个动作李瑞的电话又进来,不过他倒不是为了来拜年。
“魏总,我有个问题非常困惑,需要借助你的智慧。”
“能让李大少爷困惑的问题,我可不敢随便给答案。”魏诤费劲做了个拉筋的动作。
“别啊,这个问题真的很有难度。”
“既然这样,那就说来听听吧。”
“这世上有两种人最可怕,一种是老师,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塞到别人的脑袋里,一种是老板,喜欢把别人的钱装到自己的口袋里,大部分男人既不喜欢老师也不喜欢老板,但是你说他们为什么还那么急切地想要找一个老婆,找一个既喜欢把思想塞到你的脑袋里,还喜欢把你口袋里的钱都掏空的女人?”
“这个问题我不可能有答案。”
“为何?”
“因为我没有这样的顾虑,我的脑袋跟口袋都不像你这么空荡荡的。”魏诤道。
“魏诤,你是不是不顾我们即将七年的兄弟情!”李瑞哇呀呀地大叫。
魏诤想了想笑着道:“可能是喜欢吧,但是我觉得……如果没有比喜欢更多一点的感情,男人还是不要轻易地让一个女人觉得她既可以往你的脑袋里塞思想,还能掏空你的钱包。”
“为什么?”
“因为她们以为那样就是一辈子。”
李瑞有些默然。
挂掉了他的电话,魏诤活动了一会儿,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白天五光十色的湖面此刻变成了一片微青的暮色,而后他听见了水声。
魏诤侧过头去看见了不远处有人影正朝着湖面走去,岸边高大的芦苇稍稍遮挡住了那人的身形,但还是可以看出那是个女子。
这女人要自杀!
魏诤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立即跑进湖中,涉水跑到女子的背后一把将她抱住,怀中的女子传来了尖叫声,两人便随着她的挣扎一起摔落在湖面上。
“怎么了,怎么了,锁心!”随着一个人的大喊声,魏诤狼狈地从水里爬起来,而后就看见颜伯亮穿着皮裤瞪着眼珠子站在面前。
“魏诤!”同样湿漉漉站起身的颜锁心吃惊地道。
魏诤尴尬地道:“你、你没事跳进湖里做什么!”
颜锁心拿起还拽在手中的渔绳:“我就是过来……放个地笼。”
魏诤此时才注意到颜锁心的身上也穿着连身皮裤,颜伯亮在他们三言两语间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声道:“水里太凉了,快起来,快起来!”
上了岸,看着身上运动衣完全湿透了的魏诤,颜锁心道:“你衣服都湿了,先去我家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不、不用,我回去换就可以了!”寒风中浑身湿透了的魏诤冷得牙齿都在打战。
“行了,就去我家吧,我家不是别墅,但是离这近。”颜伯亮挥了挥手道。
魏诤虽然不太想去颜家,但是颜伯亮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倘若坚持不去,就不知道这倔老头又会生出什么别的想法来,更何况此时他的确冻得四肢都有些僵硬。
等魏诤从颜家的洗澡间出来,颜锁心已经给他泡茶了:“你要喝红茶还是喝绿茶?我家可没有雨前龙井,不过茶叶也是今年的新茶。”
“你随便泡吧。”魏诤用毛巾擦着头发。
颜锁心又道:“我家就一把紫砂壶,不过我爸平时爱对嘴喝,我用玻璃杯给你泡了?”
魏诤回道:“你别拿碗泡就可以!”
听着客厅里的对话,梁南珍忍不住埋怨颜伯亮:“你叫他来做什么?”
“人家下湖也是为了救锁心,这么冷的天,让他回去不合适。”
梁南珍没好气地道:“谁要他来救?搞得鱼都没捞成。”
“人都湿成这样了,哪里还能顾得上收地笼?!”颜伯亮觉得自家的老妻不讲理,但最近家里气压低,他也不敢太过顶撞梁南珍,免得她又想起裴家的事,梁南珍对那件事多少有些埋怨的。
于是他缓和了语气道:“再说我以后还要跟他共事呢,你不是希望我晚点退休,再多赚两年钱嘛!”
颜伯亮回家之后,老储就委任了销售部的曹乐水做生产部的经理,此时魏诤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因为比起奸猾的曹乐水,颜伯亮要实在多了。
因此很快,魏诤就给颜伯亮安排了个车间顾问的位置,颜伯亮对魏诤有气,但更不愿意车间落入曹乐水这样的人手里,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目前已经成功地把曹乐水给架空了。
梁南珍打起了精神,小声地道:“说得对,咱们可要给女儿多存点钱!”
这几日她几乎是寝食难安,每每想起颜锁心的将来就觉得一片愁云惨雾,仿佛离个婚,天就塌了。
颜锁心还不知道自己在母亲的心目中已经进入了倒贴的行列,她还在跟魏诤争辩泡茶容器的事情:“大碗茶也是茶,你没听说过吗?”
魏诤被颜锁心的话给噎住了,梁南珍跟颜伯亮端着菜碗适时地走了出来,梁南珍轻咳了声:“吃饭了!”
几人落座,魏诤被梁南珍看得浑身不自在,他稍稍挪动了一下姿势,还没抬起手,面前的筷子就被颜锁心拿过去了,她将筷子放到杯子里烫了烫,然后递还给魏诤:“我家没有消毒液,开水烫一下将就吧。”
“谢谢!”魏诤接过了筷子,颜锁心又说:“还有我家的红烧肉里面不放八角,不过拍的黄瓜里面喜欢放大蒜头。”
“你连八角、大蒜头都不吃?”梁南珍问道。
“没有的事!”魏诤连忙道,“只是平时工作的时候,我会避免吃香料,免得嘴里会……有味道,下午见客户不大礼貌。”
“说得是!”颜伯亮立刻赞同地道,“就比如廖家那个小子吧,我几次下午跟他见面,他都是一身酒味,闻着就让人心里不舒服,瞧着就不像是个做事的人!”
梁南珍又咳了两声,打断了颜伯亮借着廖家发泄心中的不满。
“人家那是对生活讲究的。”颜锁心指了指桌子上的餐具,“就像咱们家的盘子,魏总那多半不会用的。”
梁南珍看着桌面上花式漂亮的盘碟狐疑地道:“我这餐具有什么问题?”
“没有……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魏诤略微尴尬地道。
“有问题就提嘛!我们看着像不能接受意见的人吗?”颜伯亮瞪眼道。
魏诤只好硬着头皮,指着桌上的碗碟:“瓷器上的花纹含铅,所以一般来说要买釉下彩,就是盘子外面带花纹的餐具,其实最好的还是用白色的瓷器。再比如说这筷子吧,也最好不要买带油漆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油漆对人体都是有害的……”
吃完了饭,梁南珍一边洗着碗一边小声跟颜伯亮嘀咕:“好好的盘子,说什么带铅,新买的筷子又说油漆不好,这么事多的人还真是少见。”
颜伯亮不以为意,擦着盘子道:“你不满什么呀,人家也就是凑巧跟你吃了一顿饭。”
“哦哟,幸亏跟他吃一顿饭,你看到没有,我做了一桌子菜,他就没动几筷,想当初,严明……”梁南珍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了,她想起来了那个心目中的理想女婿已经出轨别的女人了。
“他不是说了吗?今天中午陪客户了,吃得有点晚。”颜伯亮道。
梁南珍又问:“你刚才听见没有,他说他妈妈跟新男朋友去西班牙旅行了?”
“怎么了?”颜伯亮不解地问。
“哎呀,那说明他们家是单亲家庭,而且吧,这家风还很……”梁南珍比了个手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挤出两个字,“新潮!”
颜伯亮道:“人家新潮关你什么事?”
梁南珍对自己丈夫的迟钝有些恨铁不成钢,她将手中的抹布一丢:“我跟你讲,锁心要再找,这个人一定要稳妥再稳妥,咱们可绝对绝对不能再出错了!”
颜伯亮总算听明白了老妻的意思,他吃惊地道:“你不会是以为魏诤看上咱们家锁心了吧?你可真敢想。”
梁南珍有些恼羞成怒:“我怎么不敢想?就算他看上锁心,我还不一定同意呢!”
颜锁心开车送魏诤,道:“我爸的车,十年的老帕萨特,别介意啊。”
魏诤上了车,拉过保险带忍不住问:“颜锁心,我好像没你描述得这么……挑剔吧?”
“难道你没有不吃香料吗?没有让餐馆更换过餐具?没当众评价过天线部门的运营总监开车不长脑子,光贡献污染?”
魏诤忍不住争辩道:“他买了辆超跑,开在虹口的马路上,刚开跑就要刹车,不是贡献污染是什么?再说了,我没有当众说,我只跟李瑞说过。”
“我的车排2.0,也不小。”颜锁心瞥了他一眼,“你跟李瑞说……跟在大庭广众之下批评别人,有区别吗?”
“颜锁心,你跟裴严明也是这么针锋相对的吗?”魏诤说完就后悔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他快速地道:“对不起。”
颜锁心看着车窗外:“可能我也是有问题的吧,他遇上了更适合的人,所以我被淘汰了。”
“荒谬!婚姻又不是淘汰赛。”魏诤嗤之以鼻,“假如一个女人的毛病结婚之前男人就知道受不了,那他根本就不该跟她结婚,出轨之后才说受不了,那不是女人有毛病,那是男人卑鄙又无耻的借口。”
“严明……他没有你想的那么……”颜锁心习惯地替裴严明辩护。
“不是我想的,是他做出来的。”魏诤道。
“你能不能别对一个你不了解,又有过节的人轻易下判断?”
魏诤挺无情地道:“颜锁心,你最好别做他会幡然醒悟这样的美梦,破镜重圆从来不包括出轨,而且对一个出轨的男人做破镜重圆的梦,既可悲又可怜。”
颜锁心一脚踩下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然后拿起车座后面装湿衣服的袋子塞到他怀里,不客气地撵人:“下车!”
“这是……哪里?”魏诤看了一眼窗外。
“你住的地方附近。”
魏诤只好拿着袋子下了车,颜锁心将窗户放下来道:“魏诤,说的永远比做的容易,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先找到一个能入你法眼的女人吧!”
看着颜锁心的车子消失在黑夜里,魏诤有些悻悻然地提着袋子转身,却看见一对男女朝他走来,男的殷勤地道:“魏总,你回来了。”
借着灯光看清了男人的面目,魏诤诧异地道:“你是廖氏的……”
“廖俊智,廖俊智。”男人脸上的笑容更殷勤了,“魏总真是好记性。”
魏诤看了一眼提着大包小包的两人:“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特地来给魏总拜年。”
“谢谢,不用客气。”魏诤淡淡地道,“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刚走了几步,廖俊智连忙挡住他:“魏总,别急嘛,咱们能谈谈吗?”
“有什么事,你们可以过年之后去斐拉德克谈。”
廖俊智讪笑道:“有些私事我们想跟魏总私下里谈。”
“我不觉得我跟你有什么事是需要私下里谈的,对不起,我还有些事,先回去了。”魏诤说完刚转身,却不妨旁边的闵薇劈手夺过了他手里的袋子。
魏诤满面惊愕,廖俊智也压低了声音:“你干什么呀!”
闵薇冷笑着翻开袋子里的衣物:“刚才送你回来的那个女人是我弟弟的前妻吧,你跟一个女人晚上出去,洗了澡换了衣服,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就不用我说了吧?”
“开玩笑,开玩笑!”廖俊智一边拉闵薇,一边摆手朝着魏诤解释。
闵薇仍是满面的愤怒:“怪不得你一来我们的工厂就找碴儿,怪不得你要去投诉我们家的厂子,我就奇怪呢,我们跟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针对我们家?!现在都明白了!”
魏诤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瞧着闵薇:“你神经错乱了吧,你这样说话有没有什么依据?”
“这就是证据!”闵薇举高了手中袋子。
魏诤没什么表情地道:“你最好把袋子还给我!”
“我为什么要还给你?这是证据。”闵薇连声冷笑,混合着气愤跟得意,似乎抓到了魏诤什么软肋。
“因为这里面的运动服,以及它口袋里的手表,总价值超过了十万,你再仔细想一想,你要不要还给我!”魏诤抱起双臂冷冷地道。
廖俊智不等闵薇开口,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袋子递给魏诤,连声笑道:“魏总,你别介意,我内人跟你开玩笑的。”
“我跟你太太很熟吗?”魏诤反问。
廖俊智尴尬地笑道:“不,不熟。”
魏诤认真地道:“没有事实的胡言乱语,那不叫玩笑,那叫诽谤,知道吗?”
“是,是。”廖俊智连声道。
魏诤这才接过了袋子走了,这样的气氛显然不适合再谈什么私事了,廖俊智识趣地将还不太情愿的闵薇拉走了。
老远魏诤还能隐约听见他们传来的争吵声,尤其是闵薇尖锐的声音:“都抓到证据了,为什么不能说?!”
“神经病!”魏诤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然后就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闵薇上了车,廖俊智就没好气地道:“你不看看,都是你们家搞的好事,弄得我们廖家都快破产了!”
“我会想办法的。”闵薇的脸上没了刚才的歇斯底里,反而有些瑟缩。
“你有什么办法?”廖俊智冷笑。
闵薇想了想道:“我听斐拉德克的人说,现在车间的大权还在颜伯亮的手里,我们去问他要加工合同,他要是不答应,我们就把锁心跟那个魏诤勾三搭四的事情说出去!”
颜锁心回到家中,颜父颜母正在客厅里看新春晚会,她一回来,两人都将目光投向她,又不约而同地立刻挪开。
“送走啦?”还是颜伯亮问了句。
“送走了。”颜锁心回答,她知道这几日父母的心情都不好,只不过竭力在她面前装得若无其事,竭力让她感到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变呢?闵佳香的身体不好,所以她跟裴严明的年夜饭基本上都是在颜家吃的,吃完饭后四个人会其乐融融地一起看春晚,听外面的爆竹声。
她还记得裴严明说过:“在咱爸妈家吃年夜饭,就为了能听见外面的爆竹,觉得特别像过年,特别有家的味道。”
然而再足的年味,再多家的味道,也挽留不住一个想要离家而去的男人。
“听说明年咱们这儿也要禁爆竹了。”颜伯亮没话又找了一句话。
梁南珍道:“早该禁了,尽污染环境!”
颜锁心心中叹息着,拿起手机翻看,手机微信里的讯息很多,都是群发的拜年消息,稍许有心一点的,会换个抬头,往常这些人里自然少不了颜锁心,但今年她有点懒得动,只是上下不停翻看着,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每个群都看一遍。
工作群里李瑞开了个玩笑:“你们知不知道,男人比较喜欢过年,还是女人比较喜欢过年?”
“男人吧,女人通常一过年就想到自己的年纪。”有男同事道。
“假如你们男人能够自觉上交年终奖,其实我们女人也挺喜欢过年的。”某个女同事开着玩笑。
“答案是男人中的女人,跟女人中的男人。因为男人中的女人喜欢过年足够热闹,女人中的男人喜欢过年的时候足够冷清。伪娘通常都比较喜欢购物,女汉子装了一年的男人,过年的时候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李瑞公布了答案。
有人道:“这么刁钻的话,又是Mr.魏跟你讲的吧。”
李瑞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将锅甩给了魏诤:“当然是他讲的,我这么纯良的人怎么会讲这种话?”
颜锁心看着群里的对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首页上贴着职工联络电话,魏诤的电话还在上面,她将它输入手机,存储的时候本来想输魏大小姐,但最后用的还是MR.魏。
回到家中的魏诤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倒了杯热水,细致地给自己冲泡了一杯板蓝根来预防感冒,将空调调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坐在沙发上,听起了他的交响乐。
工作群有了这一波李瑞的高潮之后,就再也没有什么人出来活跃气氛,颜锁心机械地滑动着手机的屏幕,突然有一条新来的微信映入她的眼帘。
“新年快乐!”
那是裴严明发过来的,简单的四个字,却瞬间让她模糊了双眼,她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反复地查看微信,等的不过是这简单的四个字。
过了年,老储就决定给斐拉德克打广告,形象代言人找了一圈,价格把斐拉德克上下都吓了一跳,一线明星基本请不起,靠一线的也要大几百万。
胡丽娜连连惊叹:“这明星们的钱也太好挣了吧。”
“你现在去做群演也太晚了。”魏诤翻看着手里的资料道。
胡丽娜嗔道:“魏总,你现在讲话没以前那么客气了。”
听到胡丽娜带尾调的嗔音,魏诤立刻收起了轻松的语调,问:“老储还没定吧。”
“定了啊,就是那个开价一千万的。”胡丽娜道。
魏诤讶异地道:“可是中介不是透露说,这个明星的私生活有点不太检点?”
胡丽娜眨着眼:“但他要便宜一点嘛!”
“可这不是在选品牌形象代言人吗?”魏诤难以理解。
胡丽娜不以为然地道:“魏总,明星是看流量的,至于他们私下里是好还是坏谁知道啊?这个明星还是挺有流量的,你就不用操心了,合同都跟经纪公司签了。”
魏诤指着桌面上的文件问:“那这文件还拿来给我签做什么?”
胡丽娜有点委屈地道:“魏总,你不是说,合同一定要有你的签名,做事要符合流程吗?”
魏诤看着胡丽娜,有那么一会儿,他都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
斯威德的大楼里,放了一个月长假的颜锁心刷卡经过了通道,她忽然发现前面站了个高挑眼熟的女子,尽管经过了许多心理建设,但她见到了这个女人还是无法完全平静。
只是颜锁心弄不明白的是,任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颜锁心没有同任雪打招呼,任雪也仿佛不认得颜锁心,事到如今两人都不必要维持表面的客套,楼层停在了人事部,任雪走了出去。
直到她走出去的那刻,颜锁心才感到紧绷的背脊微微放松了下来,人也随着这样的松懈微微摇晃着,旁边有人轻声说了一句:“朵拉,你没事吧?”
颜锁心才发现财务部的总监安娜站在边上,她连忙道:“我没事。”
安娜关心地道:“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你可要多注意。”
“谢谢,我没事。”颜锁心看着安娜隆起的肚子问,“你现在还是要当心的,不如在家多休息几日吧……”
安娜笑了笑:“我是过来办离职的。”
“为什么要办离职?”颜锁心吃了一惊,她将年假都放在了春节里,想要彻底放个长假,因此比公司其他人晚了二十天才来上班,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公司不可能让你走啊。”
“公司是没明说让我走,可是话里话外地表示为难,说我占着位置不出力,不知道多少人有意见,我安娜还不需要别人为难的同情。”安娜笑了笑道,“生完了孩子再战江湖,我还怕找不到工作吗?我现在只怕自己生不出孩子!”
颜锁心有些唏嘘,略略沉默了会儿问:“我刚才好像看见人事部来了个新同事,我过年请了二十天的假,她是谁啊?”
“哦,那位是从长春调过来的人事部经理,听说能力还蛮强的,现在还在读人力资源的博士学位。听说因为这个还搞了个乌龙,她为了一篇论文打电话来问丽莎,公司对怀孕的应聘者会怎么处理,结果人事部以为她怀孕了,让洁西卡吴空欢喜了一场。”
颜锁心有些恍惚,心情七上八下的,整个脑海里的思绪都乱成了一片。
安娜轻笑了声:“不过我觉得这位还没上任,就让自己的上司出洋相,并不太好。”
她们也没多谈,出了电梯安娜拿着辞职信就进了尤格尔的办公室,颜锁心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椅前,有那么一阵子她心里充斥着抑制不住的悔意。
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假设,假设自己能沉住气,不被任雪挑拨,不被这些真真假假的讯息所迷惑,是否她跟裴严明就不会离婚了?只要她能再坚持一会儿,就像裴严明说的,不要弄得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那么他们是不是还有挽回的机会?
颜锁心拿着手机,翻看着裴严明过年时发来的“新年快乐”,那四个字发送的时间正好是新年的十二点整,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想必裴严明是特意候着准点给她发送的信息。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落,只能快步走到卫生间,将自己反锁到格子间里抽泣。
一刹那间,她内心里的痛惜似乎盖过了她对裴严明不忠的愤怒,脑海里更多的是那些甜蜜的往事,她开始相信裴严明的解释,这就是一起误入歧途的事件。
她在想裴严明是不是也像她那样在煎熬,以至于她差点冲动地想要即刻拔打电话给裴严明。
这一整天她就如同被块毛玻璃从这个世界隔离了,所有人的声音都飘在很远的地方,下了班,回到新租的房子里,手机都还握在她的掌心里,几乎捏出了汗。
而后……手机响了。
她迫不及待地接通,甚至都来不及去细看号码。可惜电话不是裴严明打来的,而是她的母亲梁南珍,她焦急地道:“闵薇上门来闹,你爸爸高血压犯了,好像、好像中风了。”
颜伯亮自从上次在裴家大战一场,身体就有点不舒服,但由于不想给心情欠佳的妻子女儿增添更多的烦恼,他也就没有提及自己的不舒服。今天他在厂里就有些头晕目眩,所以破例没有加班,提早回了家。
可谁曾想刚好遇见闵薇上门来吵闹,两人一争执,颜伯亮就一头栽倒在地上,闵薇不敢逗留,匆匆跑了,只留下了惊慌失措的梁南珍。
颜锁心慌意乱地问:“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还没有来!”梁南珍急得直掉眼泪,“我现在搬不动你爸爸,怎么办?”
“搬不动,搬不动……”颜锁心反复念叨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妈,我先挂电话,我叫人,我去叫人!”
她挂完了电话,立刻就拨通了裴严明的手机,嘟嘟声响了五六下没有人接,颜锁心觉得那几下无比的漫长。
终于电话那端通了,裴严明压低了声音问:“锁心,你有什么事?”
颜锁心结结巴巴地道:“严、严明,爸爸好像中风了。”
“中风?”裴严明声音略略抬高,又压低了问,“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可是我们抬不动爸爸。”
裴严明略略停顿了几秒,道:“我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啊,你找邻居帮下忙吧。”
那边传来了一个女声:“严明,你电话打完了没有,大家都叫你进去呢。”
颜锁心握着手机有些呆愣,裴严明加快了语速:“爸爸身体一向很好,高血压犯了,不一定是中风,你不要太担心,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会帮你的……我现在有事,等一有空,我就去看你们。”
手机那边有忙音传来,颜锁心眼前的毛玻璃好像突然清晰了,因为一直含在眼眶里的眼泪掉落了下来。
每个女人都会在内心里隐藏着一种期望,那就是她们爱情的保质期会大于她们婚姻的存续期,她们心里往往存着某种错觉,那就是即便她们的婚姻不在了,但她们仍然存在于那个男人的心里面。
然而他们都不能保留一个女人身边人的位置 ,又怎么会给这个女人保留心中的位置呢?一个男人没有顾惜就在眼前的你,又怎么可能还会怜惜已经消失在他生活里的你呢?
爱情之所以为爱情,天然地包含了责任,因为除了这个,剩下的都是苟且。
颜锁心将电话打给魏诤纯属鬼使神差,又或者就是一种急病乱投医,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魏诤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过来帮忙,等颜锁心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替颜伯亮联络好了上海的医院。
尽管颜伯亮的病情在当地医院得到了初步的医治,可是转院的路上他们仍是争分夺秒,护士们从救护车拉下病床就飞快地推往诊室。
颜锁心追在后面,轮子在光滑的长廊上滚动着,狭窄的甬道似乎看不见出口,咽喉仿佛被什么给扎紧了,飞快地喘息着却仍感到几乎要窒息。
她眼睛的余光瞥见了跑在病床一侧的魏诤,他的大衣是敞开着的,露出里面黑色的毛衣,奔跑令他平顺的头发有些凌乱。然而看见他的身影,她紧缩的心脏就莫名地松了,心里有什么重新落回了实处,连呼吸也平顺了。
“家属帮下忙!”病床在电梯的一端卡住了,护工急忙喊了声。
“哦!”颜锁心慌忙上前去抬病床。
“我来!”魏诤接了过去,将病床轻轻抬起,又轻轻放下,病床就平滑地进入了电梯。
颜锁心交完诊费回来,魏诤正坐在诊室的外面,看见她皱眉问:“有什么问题吗?”
“其他没什么问题,就是没有……病房,可能要先睡在走道里。”
魏诤握拳咳嗽了声,抬手接过颜锁心手中的病历:“我来想办法。”
颜锁心想起这家医院的专家诊治是魏诤联络的,想必有些关系,于是道:“谢谢。”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他说着又轻咳了两声。
颜锁心注意到魏诤的脸色有些不正常的酡红,她不禁道:“你病了吗?”
“没有,刚才呛了点风。”魏诤转过了话题,“替颜伯伯诊治的是这家医院的方副院长,他是脑梗方面的专家,你不用太担心。”
颜锁心轻轻“嗯”了声,颜伯亮进了诊室,隔了会儿又被推出来,做了各类的检查,当中都是魏诤在帮着将颜伯亮的病床搬上搬下。
偶尔的瞬间,颜锁心会误以为那个半蹲在病床前,将颜伯亮背上背下的人是裴严明,然而只是眨眼,她就清楚地知道他是魏诤。
“病人是暂行性脑缺血,不是脑梗,也不是中风,再留院观察几天,你们不用太担心。”方副院长和颜悦色地跟颜锁心笑着道。
等颜伯亮从诊室出来的时候,被安排进了一间单人病房,看着他已见好转的面色,颜锁心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由里到外地感到了疲惫。
她弯腰在柜子里找到了热水瓶出去打水,打开门听见方副院长站在门外笑着对魏诤道:“你爸爸说,你难得让他帮次忙,要我无论如何全力以赴。”
魏诤还没有说话,方副院长就先看见了颜锁心,便笑道:“你就是病患的家属?”
“我是他的女儿,今天多谢方副院长,麻烦您了。”颜锁心客气道。
“不用客气,你要谢就谢他吧。”方副院长笑着指了指旁边的魏诤。
魏诤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道:“我跟她……跟她爸是同事。”
方副院长笑着收回了目光:“今天病人还要留院观察,你们多辛苦了。”
颜锁心打了水回来,见魏诤靠着墙壁闭目休息,听见她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睛,颜锁心给他倒了杯热水:“我看你有点不舒服,就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我等会儿去买点吃的,你喜欢吃什么……还是泡面吗?”魏诤接过了杯子问。
颜锁心欠了他一个很大的人情,难免要客气些,所以只好道:“帮我买盒拌面就好了。”
魏诤出去不多久就提着袋子回来了,让颜锁心意外的是他居然给自己也买了盒方便面,两人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各自端了一碗方便面,魏诤用叉子翻着面不解地道:“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吃方便面?你知不知道,实验证明,当方便面进入你的胃里,三十六个小时之后……它还完好无损,也就是说你吃一盒方便面,有可能要一个星期才能排出体外,这得有多不健康。”
颜锁心吃面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叹息着问:“魏诤,你这么多年还爱吃大白兔奶糖吗?”
魏诤“扑哧”一声,口里的面汤都喷了出来,他剧烈咳嗽着,颜锁心急忙抽出纸巾,手忙脚乱地给他擦下巴,他伸手去接纸巾,两人的指尖相触,都下意识地缩了回去。
颜锁心尴尬地道:“所以我平时很少吃汤面……”
魏诤接过纸巾,匆匆将自己的嘴边、身上喷到的面汤擦干净,而后认真地申明:“你给我听好了,不是我喜欢吃奶糖,是我妈喜欢吃!我都是给她买的!”
颜锁心立即道:“我猜也是!”
“你猜什么?”魏诤挑眉。
“整天吃糖的人不可能像你这么讲话。”颜锁心吃着面道。
魏诤转过脸来道:“所以你就跟公司里的人造谣说,我每天兜里揣着糖就是为了讨好伊瑞克那个六岁的小女儿。”
颜锁心没想到魏诤会在这时翻起以前的账,她委婉地道:“我哪有造你的谣,我就是看到你每次都能从口袋里摸出糖来哄伊丽莎白,感觉你特别细心,特别贴心。”
“真的?”魏诤看着她反问。
“假的。”颜锁心避开了他的目光,“我觉得你就是故意的。”
魏诤瞪着她,隔了半天才解释:“我只是……觉得小孩的话太多,影响我的工作,有糖吃,她能安静一点。”
“伊丽莎白还好吧。”
魏诤生硬地道:“那是因为她从来不找你!”
“那你是不是也在背地里讲我,相貌是二三十岁,办事效率是四五十岁,智商是十四五岁?”颜锁心也问道。
“那是因为你在背后跟人讲,我像个三十多岁离了婚的女人,一脸的荷尔蒙失调,那我就失调一下给你看看!”
他说完就发现又说错了话,两人面面相觑地沉默着,仿佛此时才省悟,原来坐在旁边的这个人跟自己关系是这么的不好,又或者直到此刻才省悟,这个人其实……也还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颜锁心突然问:“你看一下微信?”
“什么?”魏诤摸出了手机。
“我刚刚申请了好友,通过一下啊。”
魏诤被她旧事重提便道:“我也申请了你几次,你怎么不通过呀?”
颜锁心诚恳地致歉:“人民错了,应当以教育为主,机会还是要给的。”
“我魏诤申请好友还叫人给拒了的,就只有你,别随便代表人民。”魏诤点开微信,抬手通过颜锁心的申请,然后发现她发过来的申请语是,为今天的事谢谢,还有为过去的事抱歉。
“我没那么小气。”魏诤说着通过了申请,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你大门的密码该换换了,你不会从办公室的文件,到大门,再到你的银行卡都用一个密码吧?”
“你怎么知道?”颜锁心吃惊地道。
“因为你家的水龙头没关,你楼下的那位抱狗的卷发女人带着物业逼我想办法,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不接,申请好友你也不通过,我只好试试了,还真是让人没有意外。”
颜锁心此时才知道魏诤申请好友是为了提醒她家里的水龙头没关,而不是为了她在超市骂他娘娘腔的事,她愣怔片刻才笑道:“我忽然发现我的眼光可能真的不太好。”
“确实不好,否则怎么会看上裴严明?”魏诤一点也不客气地道。
“在你看来,他是个怎样的人?”颜锁心并不想跟魏诤讨论前夫,可是又忍不住好奇地询问。
“一个小心眼的男人。一个男人的小心眼要是刻在骨子里的,再多的功成名就也改变不了,要想彻底改造,除非重新投胎。”魏诤嘲讽地道,“所以他看待太太有个特定的位置,你不能超过他,让他感到没有自尊,也不能落得太远,让他承担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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