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何其残忍

“妈，你怎么来了。”

林疏月慌乱地起身，挡在哥哥身前。

“我再不来，有些人是不是要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情了。”凌霜华冷笑一声，眼风刀子一样刮过兄妹俩苍白的脸。

“要不是周瑶给我打电话，我还看不到这出好戏呢。”

“用不用我今晚给你们爷爷和爸爸烧纸，让他们也来看看？”

林疏月垂下头，感觉脸上像被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她已经准备好迎接妈妈更刻薄的辱骂。

她已经习惯了。

然而想象中的疾风骤雨并没有袭来，她抬起头，看见凌霜华盯着林疏白，一脸若有所思。

而林疏白僵在原地，既没有开口也没有退却，只平静地和养母对视。

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如深水寒潭。

凌霜华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怎么，你还不服气？”

“妈…”林疏月上前一步，颤声喊。

“林疏白，跟我回趟老宅。”凌霜华却没有理睬她，径直推开她，拉走了林疏白。

林疏白面上平静，脚步却是虚浮，被她拉得踉跄了一下。

“妈，刚才真的没什么。”林疏月扑过来拽住林疏白的手，不知道妈妈要怎么对哥哥。

“没什么？”凌霜华猛地转身，见着林疏月紧张得嘴唇微颤，忽然冷笑一声，“怎么，心疼了？”

“妈，够了。”林疏白终于开口，“我跟你回去。”

他一根一根掰开林疏月的手指。

“别怕，哥哥没事。”

凌霜华拽着林疏白，打车回了老宅。

天色漆黑，老宅大而空旷，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其间回响。

林疏白忽然觉得心慌。

如同十岁那一年，林爸爸第一天带着他来到林家。

那时候他刚刚失去了母亲，因为多年拮据的生活和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小，身子在林爸爸刚给他买的新衣服里瑟瑟发抖。

在走廊的尽头，他遇见了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儿。

六岁的小女孩粉妆玉琢、玉雪可爱，穿着漂亮的花裙子，像个小天使。

“哥哥，吃糖吗？”

她摊开小手，一粒糖果在她掌心，玻璃糖纸在阳光下泛着炫目的光彩。

他不敢拿，觉得她如此耀眼美丽，像一个一触即碎的梦境。

小女孩看她没反应，笑着把那颗糖塞在他掌心。

那颗糖他一直舍不得吃，直攥得在手中融化。

她是他灰败人生里的第一束光。

从那一刻起，他发誓要一辈子呵护她、保护她。

林疏白攥紧了手指，如同攥着掌心那颗并不存在的糖果。

凌霜华带着他进了自己的房间，从抽屉里一堆本子的最下方，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页。

纸页不完整，是被撕下的不整齐的一半。

凌霜华把那张脆黄的纸页递到林疏白手里。

林疏白仔细辨认出上面稚嫩的笔迹，是年幼的林疏月的。

昏黄的灯光下，他拼凑出那半截字的完整内容，轻声念出来：“长大要…”

他猛地顿住。

“嫁给哥哥...”

他心头响起妹妹清凌凌的声音。

那个“嫁”字被生生撕裂，边缘晕开一个深深的泪痕。

林疏白的手剧烈颤抖着，感觉就快要握不住这一页薄而脆的纸。

他惊痛的目光落在凌霜华讥诮的脸上。

“妈，你为什么要…”

让我看这个？后半句话哽在他喉咙口。

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有一个瞬间，他和她可能是相爱的？

他一直以为可以带着自己那份龌龊的心思，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要下地狱，就让他去下。

而她是他心头的皎皎月光，不应该沾染一丝尘埃。

凌霜华看清他眼底的痛色，忽地笑了。

“林疏白，你居然和那个死丫头存着一样的心思。”

“既然如此，”凌霜华缓缓踱步到他身边，“接下来的话，我就不得不说了。”

“你们不能在一起。”她平静地说出骇人之语，“除非我死了。”

“妈…”

林疏白喉头哽咽，觉得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你知道为什么吗？”凌霜华此刻语调幽怨，如同鬼魅，“你知道你们爷爷为什么会被气死吗？”

林疏白心头一震，踉跄着后退几步。

爷爷？爷爷的死和他们兄妹的感情有关吗？

“如果不是你手上这页日记，我还永远不会知道。”凌霜华忽然凄惶地笑了，笑得眼角皱纹更深，在幽暗的灯火下有些可怖。

“你们爸爸瞒着我，爷爷也替他瞒着我…”

“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把你养了那么多年。”

“疏月十八岁那年我看了这本日记，知道了她的心思。”凌霜华停住了笑声，“如果不知道你是谁的儿子，我甚至想成全你们。”

“直到你爷爷告诉我，你的母亲是谁。”她的语调陡然转冷。

“你知道你妈是什么人吗？”

林疏白怔怔望着凌霜华，她的眼睛已经成了猩红色。

“你妈是林怀瑾的初恋情人。”

林疏白的脑子嗡嗡作响。

林怀瑾，是林爸爸的名字。

“他当年到南镇行医，认识的你妈。”

“后来他不愿意呆在那个穷乡僻壤，回了江城。”

“你十岁那年，你妈病逝，他把你接回了江城，骗我说你是他收养的孤儿。”

凌霜华又凄厉地笑了起来。

林疏白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死死盯着凌霜华脸上诡异的笑容。

“所以，现在你还要我再说什么吗？”凌霜华此刻犹如毒舌吐信，每说一句都是诛心之言。

林疏白把那张纸页捂在心口。

“林怀瑾告诉过你们爷爷，说你不是他亲生的。是你妈后来和别的男人生的。”凌霜华轻哼一声，“呵…可是我不信。”

“你们爷爷也不信，不然他不会坚决反对你们在一起，甚至被你们气死。”

“林怀瑾对你那么掏心掏肺，如果你不是他亲生的，那他就是对你妈旧情难忘、痴心不悔。”

凌霜华又开始笑，笑得眼角溢出了泪。

她指尖揉着眼睛，揉得发酸。

“但即使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不会让你们在一起。”

凌霜华放下手，眼底已经恢复了平静。

“林怀瑾为你妈守了一辈子心，”凌霜华的眼神飘忽地落在虚空中，“现在你要我女儿也为你守一辈子吗？”

林疏白缓缓蹲下身，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如同垂首戴罪的羔羊。

“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良久，他问。

他的嗓音干涸沙哑。

凌霜华俯视着这个养子，嘴角忽地绽出一丝苦笑，不同于刚才凄厉的笑，此刻她的笑，没有不甘和怨愤，只有认命。

“疏白，你们的爸爸，林怀瑾，他对我，又何其残忍？”

林疏白抬头，看清她眼底的绝望。

“林疏白，算我求你，离我的女儿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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