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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童宣帅的悲喜两重天


汴京。

    蔡府,书房内。

    因为蔡京年老,官家特许他在府上办公,并且恩准随身带两个侍妾伺候。

    在府上议事,蔡京确实自由了很多,也不用乘车马前行。

    他这宅子,更是豪奢至极,引金梁河组成水系,修建了无数的水榭楼台,种植奇花异草。

    小桥流水、精致院落,和艮岳也不相上下了。

    此时秋风来袭,满园菊花含苞待放,金黄色的花海,真真犹如天上人间一般。

    要是让陈绍瞧见这种院子,高低也得来一句:是个消磨志气的好地方

    他在西北的府邸中,有时候都会忍不住贪恋后宅的安乐,不想出来。

    蔡京的书房院子更是清幽雅静。

    清澈见底的水池,水底铺着小小的鹅卵石,水面上方有一根竹筒,把听雨湖的清水源源不断地引来,流在水面发出汩汩叮咚相伴的声音。

    听着侍妾给他念的两份军报,蔡京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这两封军报,就是大宋如今最重要的两件事,一喜一忧。

    不管是党争、财计、民生,在对外战争面前,都算不得大事了。

    童道夫为何恁的不争气

    这陈绍,还真把西夏给灭了。

    蔡京极少判断失误,但这一回,是连续两件大事,都失却了先见之明。

    “陈绍.”

    蔡京默念了这个名字,让他头疼的是,自己的小儿子,派去坐镇宥州的蔡鞗,可以说是个纯粹的废物。

    他竟然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每次问他定难军的事,他就说和其他州府一样,没什么特别。

    真不知道,他在那到底干了什么,总不会每天就闷在家里喝酒看书吧.

    突然,蔡京觉得有点头疼,因为他想到还真有这么可能。

    但是蔡京很快就原谅了儿子,毕竟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清贵的士大夫出身。

    大宋百年以降,权贵阶层的生活很优渥闲适,大伙喜欢的事,无非就是琴棋、宴会、歌舞、诗赋等等.

    去了西北那种地方,难怪鞗儿会意志消沉,自己还是找机会把他召回来吧。

    虽然自己的初衷是好的,但是鞗儿好像并不合适。

    对于西北如今的局势,陈绍明摆着是听调不听宣。

    汴梁城的君臣,选择了将此事暂时搁置起来。

    不去计较陈绍的不合规矩,等着伐辽结束之后,再跟他算账。

    陈绍何尝不知道,能有如今短暂的安宁。

    不是赵佶和蔡京不想马上处理,拿下西北,而是他们真的腾不出手来了。

    赵佶这人,不喜欢麻烦,只要不耽误享乐,他愿意拖一拖。

    而蔡京那里,就更加复杂,首先他清楚地看到了陈绍的威胁,这人要是起了异心,马上就会成为下一个李元昊。

    但是他也不舍得马上和陈绍撕破脸,因为陈绍的三角贸易,消耗了中原大量的奢侈品,给大宋财计缓了一口气。

    大宋财计,如今还是掌握在蔡京手里,虽然禁军的事情解决了,但是汴梁无险,要是不迁都,就必须训练新军。

    这又是不小的一笔支出。

    再加上他紧赚赶不上皇帝乱花。

    官家赵佶花钱的能力,是没有上限的,被他折磨了近二十年的蔡京岂会不知。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人家陈绍没反。

    几乎是每周上一道奏章,陈述他的忠君爱国

    这给了宋廷拖一拖的理由。

    蔡京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侍妾继续。

    侍妾又拿起一份公文,看了看署名,顿时有些犹豫。

    蔡京睁开眼,侍妾赶紧摆在他面前,蔡京瞧见那‘李纲’两个字,顿时皱眉道:“这本就不看了。”

    与蔡京相比,新提拔的李纲就不一样了。

    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到处宣传,西北陈绍包藏祸心,必须马上消灭。

    而且蔡京深知,官家提拔这个李纲,就是要与自己打擂台。

    用来制衡自己的。

    所以他可以尽情打压其他政敌,这个李纲却暂时不能动。

    官家用他来恶心你,你就得乖乖被恶心。

    蔡京心里不无恶趣味地想着,若是没有官家庇护,就把你这个李纲迁到兴庆府去,给你机会当着面骂他。

    看看那陈绍手下,西北的蕃将,会不会听任你在那骂人。

    你李纲在这汴梁城里骂,没有人会真的把你怎么着,反倒叫你在这儿恣意的养着名望。

    可是到了西北,说不定一句话没骂完,那些莽汉的刀就砍到脖子了。

    大宋承平百年,他们好像都忘记了武夫的德行。

——

    同时看两份军报的,还有兴庆府的陈绍。

    韩世忠在贺兰山,遇到了激烈的抵抗,但是他没有急着进攻,而是慢慢包围,寻找道路。

    河北的消息,依旧让人揪心,好像是从伐辽开始,就没打过胜仗。

    唯一赢的一次,还是燕地降军郭药师打的。

    陈绍甩了甩脑袋,不去想河北那摊子烂事。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战在即把中低层武将给换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来的决策。

    而且如此一来,上层的西军宿将们,也都寒了心了。

    大宋朝廷,就这么不拿武人当人看么?

    你哪怕装一装,等打完仗了呢!

    自从拿下兴庆府之后,他就一直在经营布局自己的权力链条,培植压倒性的势力。

    如今地盘说大不大,陈绍依然采用类似军机处的那一套,由魏礼来和自己直接交接。

    决策需要他来定。

    西北也有一些汉家读书人,但是普遍书读的都没有中原那么精,好在陈绍也不在乎这个。

    提拔了很多人,用来充实官僚系统,保证行政的效率。

    然后由商队出手,将西夏皇宫,来不及带走的财宝,去换取更多的人口和金钱。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李乾顺,这个人不死,西夏的反抗火种就永远存在。

    走在西夏的皇城,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依然有人在冲刷地面。

    看着宫墙下血迹斑驳的残痕,陈绍有些出神,城破那天很多党项人从宫墙上跃下,也不做俘虏。

    这还是内斗了百十年的西夏。

    自己必须处理好西北的事,才好对外施展影响。

    老朱那‘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真言,对于想要创业的人来说,是绝对的真理。

    陈绍也没有过这种经验,也从未被当成割据势力的接班人,有长辈自小给他讲什么道理。

    所以他只能凭借着,自己前世的那些零散的记忆,来摸索、学习着如何治理这么大一块地方。

    好在他发现,只要自己屏住一口气不放松,有一颗向好的心,不摆烂、不放纵,那么事情总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陈绍慢慢也咂摸过味来了,他领先那些见识、其实是两千年的人杰们,不断试探摸索总结出来的。

    历史课上,寥寥几页纸,真的领悟到其精髓的话,于此时的自己绝对是无价之宝。

    来到皇城外,陈绍如释重负,西夏的皇城很古怪,杂糅了中原、佛门和西域的建筑风格。

    那些彩绘壁画,更是透着一股子诡异血腥,让他不是很喜欢。

    他一直想要搬出来,好在家眷都还没有来,陈绍一直让人帮自己物色一个好宅子。

    建新宅是不可能建的,这辈子都不会建,那玩意是真的销金如土。

    以大宋的国力,都无法让赵佶实现建新楼的自由,更别提到处都急需用钱的西北了。

    刚出皇宫,就碰到了正在此地等候的杨成,他乐呵呵地上前。

    魏礼那东西,做了这个辅政的大臣,风光无限。

    这种职位,一般是不会让一个人久待的,等他下来之后,自己一定要争取一番。

    那么运河,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政绩,杨成笑着说道:“节帅,这开凿运河秋上的拨款,是不是该到位了。”

    陈绍皱眉道:“不是刚给了么。”

    “节帅,那都两个月的,属下给你上报列清了啊,每一两银子怎么花的,都写的清清楚楚,此时早就没钱了。我说实话,要不是我自己卖了宅子垫吧上点,这个月都撑不到。”

    看杨成这副模样,陈绍就知道他没有说谎,但凡这厮贪了一两银子,都不至于摆出个鼻孔朝天的造型来,跟自己说话还喷吐沫星子,完全的问心无愧.

    虽然手头很紧,但是陈绍也知道,这种钱不能拖。

    他说道:“走,咱们一起去商队支取一点,我让表兄去洛阳借钱,估计也快到位了。”

    两人骑马来到一品广源堂在兴庆府的衙署,他们直接占了原本西夏一品堂的地盘,并且招募了不少一品堂的番子。

    王寅已经不怕西夏残存的细作了,因为他们没有实力翻起什么浪来,只能是躲在贺兰山,如同流寇一般。

    反倒是象征意义更大一些。

    陈绍已经派韩世忠去剿灭他们。

    一品广源堂内,王寅并不在,他正带人从城中搜查残留的西夏兵马,这些人躲在暗处时不时刺杀投降的官员,还有定难军的官员。

    陈绍下了死命令,要把他们彻底扫除干净。

    这个过程,还不能持续太久。

    在杨成的见证下,陈绍让人留下一道命令,说是要商队支取十万两,给杨成开凿水渠。

    杨成心满意足,他现在只想尽快完成这项政绩,然后再寻找其他的政务,早点积累足够的功绩,也做一做定难军的辅政大臣。

    陈绍见已经正午了,顺嘴问道:“一起吃点?”

    杨成摆了摆手,说道:“今日还要赶回宥州,下次吧,下次。”

    说完一边走,一边朝后挥手,陈绍目送他离开之后,深深出了口气。

    如今定难军真是绷紧了发条,只要渡过这半年,来年必然是全线丰收!

    人口、财计、物资、政令、运输、兵马、武器、辎重.

    整个定难军的实力,至少会扩增三倍以上。

    咬咬牙,把这段时间扛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自己还要挥兵向西,拿回已经丢失四百多年的河西走廊。

    回鹘人此时并不强,也处在没落期,而且还内斗不止。

    到时候拿回河西,彻底掌控了西域,商道顺畅,直通中原。

    兵强马壮,物资充沛,就该开始和女真人厮杀了。

    这一回,陈绍的底气越来越足。

——

    河北,河间府。

    十余名骑士,飞也似的从南面疾驰过来。

    这些都是胜捷军出身的亲卫,一看他们来的方向,就知道是童贯派去南面白沟河左近封锁渡口的。

    当先一名小武官浑身泥污,狼狈不堪,看来真是没怠慢童贯的差事。

    童贯破胆之后,所有的指挥,都只为了将来推卸责任方便。

    这小武官一来一回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驰入童贯营中已经是大吃一惊。

    自己离开这里北上时候,营中气度森严,架子堂皇的宣帅行辕,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被打败的,不是刘延庆么?

    胜捷军的营地当中,已经分不出道路行列,乱纷纷搭起的帐篷和挡风遮盖到处都是。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童贯治军一向很严,胜捷军的军纪,在西军中算是拔尖的。

    这名武官发现营中不少骡车马车的板子都劈了,在营地里面升起篝火。有胜捷军的军士,也有宣帅行辕那么多文臣幕僚们带来的下人奴仆,挤成一团在哪里烤火。

    大营外面,更是到处都是现挖出来的地窝子,从北面退下来的溃兵和民夫们只怕已经有几千之数了,还有人不断的从北面退下来,南渡白沟河不得,都只能暂时在这里容身。

    这些败兵民夫,每天就得到够一顿粥的粮食,在那里骂声连天的苦挨。

    要不是天幸这两天雨停了,还不知道得淋死多少!这个时代,感染风寒,很容易就小命不保。

    那领兵小军官在营地当中小心翼翼的穿行而过,人人侧目,各种各样的骂声不绝于耳。

    他心中惊诧不已,这些兵竟然敢直接骂宣帅.

    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也就是说,军心士气已经到了谷底。

    甚至到了可能会随时发生哗变的地步了。

    他在胜捷军中多年,也在西北混了这么多年,童宣帅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平日里就算是老种相公,也不敢这么无礼吧,看来前线的屡次战败,以及朝廷还没开战就开始的对于西军的打压,已经把他们惹急了。

    “奶奶个熊,都是这宣帅手底下的狗!卡死白沟河渡口,就算不让俺们南渡,至少也让北面的柴炭粮食运上来!”

    “直娘贼,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不明白了,这个宣帅是看着前面败下来了,就打着瞒天过海的主意。卡断了文报交通,到时候战事怎么败的,还不是由着他一张嘴说?谁还闹不清楚,这场大败安在谁的头上,让谁当这倒霉催的替罪羊!”

    小军官忍无可忍,沉声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议论宣帅,还敢口出污言秽语,你们是谁的部下!”

    他刚骂完,周围的溃兵突然都站起身来,将他围住。

    小军官马上意识到自己犯错了,此时真的惹起哗变,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得,而且会让局势彻底崩溃。

    他马上收起怒气,抱拳恳切地说道:“诸位弟兄,咱们都是在西北跟夏贼拼杀过的,宣帅怎么会坑诸位。”

    “我呸!”一个奴仆下人张嘴就是一口唾沫,啐道他身上,骂道:“俺们是混,却没有烧了脑子,跟着来伺候个什么玩意!”

    “还说要是伺候好了老爷大人,说不定还能弄个什么出身。正印官儿不敢想,外头的仓场大使,盐茶椎吏这等不入流的职分总有吃上一口安乐茶饭。就是福分!”

    “如今却要全死在这里了,河北,嘿嘿,河北不是爷们的故乡!”

    “天爷,管他娘的是大胜还是大败,早点离开了这鸟河北泥坑水窝子便罢!”

    “回陕西!回陕西!”

    小军官不敢再激怒他们,低着头,往前挤。

    混乱喧嚣当中,有人伸脚,有人吐痰,终于这队骑兵缓缓来到了童贯的大帐之前。

    到了童贯节堂如今,这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般宣帅行辕行走的文臣幕僚,将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了。

    一个个冻得清鼻涕长流,但是就在泥地里徘徊不去,围着童贯大帐不肯散开。

    这两天底下纪律秩序算是完全散了,也没人有心思管,不过此处外围全是童贯最心腹的胜捷军。

    是他从西北的孤儿群中,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认他做了干爹,是他的义子。

    在士卒们还没开始闹,最开始闹得最凶的这些文臣幕僚们,在此时却安静许多。

    他们是懂行的,一眼就瞧出童贯要推卸责任,对于这些随军的文臣士大夫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童贯如何应对这场已经成为必然的惨败。

    你推卸责任没问题,把我们也带上!

    他们这些随军听用的文臣幕僚,军功不敢想了,至少不要跟着受牵连!

    这些人都是人精,事先没点关系的,哪个能钻营到童贯宣帅府来。

    当初可是整个汴梁,都削减了脑袋,以能来伐辽为荣。那时候几乎人人都觉得,来了之后,这辈子就不愁了。

    甚至是好几辈子都不愁了,不乏有人倾家荡产,变卖家产,送礼托人,这才混了进来。

    只有家世够硬的,才能混进来,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靠山。

    这里真正的消息,也需要及早打探清楚,回报给他们各自的靠山恩主们。

    让他们在将来必然要掀起的汴梁风暴当中早做好准备,可以更好的应对!

    这里面有蔡京的人,也有梁师成的人,有旧党的人,也有后宫的外戚

    此时他们根本顾不上冷,也顾不上吃的差,这场战事到底如何了,才是最为关系着大家将来死活的事情!

    一群文臣幕僚,这一两日就跟苍蝇一样,在节堂外面转悠着徘徊不去。

    童贯的那些胜捷军亲卫,这辈子见到的钱也没有这两日塞上来的多,谁都想见见童贯,只希望他们行个方便,进去通报一声,或者干脆放他们进去。

    虽然这些亲卫们人人流口水,却没有一个敢往兜里去。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一个胜捷军的指挥使,因为和某个文官相熟,大着胆子替一个文臣通传了一声,又被童贯小厮指证了收了好几条黄金,顿时就行了军法!

    童贯可以不管其他任何地方,唯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就是节堂,他不会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挤过人群的这队骑兵,就跟得了赦一般,终于解脱了。他们在童贯帐前就纷纷下马,带队的这名军官,算是童贯身边剩下来的不多的几名胜捷军亲卫之一,王禀使出来的老人,身份地位在这儿。

    他才一下马,那些抖抖瑟瑟乱转悠的文臣幕僚们就围了过来,也不顾他们身上全是唾沫和脚印,小脸上堆出了武臣们几十年不见的亲切笑容。

    这名亲卫军官却是知道厉害,也不和他们搭话,什么都不说。头一低按剑就从他们中间大步走了过去,背后顿时就传来一片失望的低声咒骂。

    一看到是派出去行要紧差事的人马回来,门口值守的亲卫军将不敢怠慢,立刻进大帐通报,转瞬之间就传回来童贯的话:“快点进来回禀。在外面耽搁个什么?”

    那胜捷军亲卫军官吸口气,按剑走进大帐。

    其实童贯自己,也不知道前线究竟如何,他只是彻底绝望了而已。

    一而再,再而三,意料之中的胜利一次也不来,反倒是失败一个接着一个,已经把他打蒙了。

    这个时候大帐当中,完全没有了氤氲之气,木图也摆了出来。

    童贯也不在内帐,就在外帐当中,穿着正儿八经的官袍,他其实是喜欢穿轻甲的,年纪大了就披一身纸甲,总归是要有一个武将的英武模样。

    童贯就看重这个,最希望别人觉得他猛!比真正浑身全活的爷们还猛!

    他身边罕见的一个伺候人都没有,正围着木图在那里走来走去。

    小军官抬头看来,童宣帅哪里还有一点,哪怕是一点,他当日抚边二十年,和西夏连场血战的统帅风范。

    如今的宣帅,真的很像是一个太监了。

    看到自己派出去的亲卫军官回来,童贯目光一闪,里头难得有了一丝凌厉之气:“如何了?”

    那胜捷军亲卫军官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暗叹一声:“宣帅,白沟河各处渡口,还有可以徒涉的地方,王相公都布置军马守住了。

    至于涿州一带,也都派了心腹军官领军,没有宣帅手谕,谁也不得南撤。布置完毕,俺又检查了一遍,没有疏漏处,这才回来缴令!”

    童贯嘿了一声,淡淡道:“你起来罢。”

    “原来是老种、姚古他们军马看住的渡口呢?接手过来了么?”

    那军官抬头道:“都接手过来了,他们虽然有点讶异不过都乖乖听命。只是说要向老种相公他们回报。

    大军在前面,南面军资送不上去,这个责任太重,他们担不起,所以没有人造次。”

    童贯哼了一声,老种他们确实不敢造次,让他们主动做些违命的事,他们不敢。

    但是暗戳戳的消极怠慢,坐视刘延庆被击溃,不正是他们的手笔么。

    童贯也不管是朝廷先出手对付人家,只觉得西军上下,全是不识大体的混账,都该军法处置,尤其是老种。

    他焦躁的踱了几步,低声叹道:“挨一天算一天多久,这等机会,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只求某这里消息,能早一步送到汴梁那里。”

    童贯低声自言自语出口,突然才醒悟过来,这种话怎么就在一名偏稗小将面前说出来了?

    他此时是真的方寸大乱了,心中觉得末世就在眼前,伐辽的事即将崩溃。

    而且再也没有机会了。

    童贯咳嗽一声,站住脚,收那种彷徨无计的神色,威严的咳嗽一声,换了脸色:“你下去罢,休息一下,再回头去检查各处渡口,务必将南北通路牢牢卡死!什么时候放开这条通路,只有等某的手谕!”

    “王禀、杨可世是怎么办差事的,现在为什么还没有前头的军情回报回来?难道看着某家不成,连军务都敢在某家面前怠慢了不成?”

    这些话说出来,小军官顿时愣住了,这是我能听的么?

    他觉得难受极了,胸口像是要憋疯炸开一样,自从回到这疯人院也似的童贯大营,他就喘不上气来。

    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还不如早点回到涿州前线,离这位垮掉的宣帅越远越好。

    当下就答应一声,准备告退。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帐外传来急切的声音:“宣帅,宣帅,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领亲卫值守的军官大步冲了进来,口中叫喊声犹自不停,连礼都忘记了朝童贯行下!

    这个时候帐外也闹哄哄的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一个声音比一个声音高的在那里嚷嚷:

    “王太尉的传骑回来了!”

    “前面到底败成什么模样了,给一个踏实话罢!”

    “宣帅!宣帅!此等要紧军务,我等参赞机要,职责所在,怎么就能这样让某等不能与闻?”

    “我们要进去!”

    童贯哪里还管外面的人叫唤,在外帐当中,几乎一下就跳了起来!

    难为他一把年纪,还能如此灵活,一把推开那个冲进来的亲卫军官,大步就走出帐外。

    此时帐外聚集的那些文官,也顾不上士大夫的清贵形象了,撸撸袖子就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童贯麾下的亲卫在拼力的阻挡着他们。

    “拔刀!”童贯突然大喝一声。

    胜捷军亲卫,顿时拔出刀来,只要童贯一声令下,让他们杀谁,这些义子都不带眨眼的。

    他们都是童贯的死士.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大家的目光,这才都朝着信使集中而来。

    被纷乱的人群包围的是两名传骑,牵着马在童贯亲卫的护卫下挤过人群,朝着童贯这里迎过来。

    他们两个只是普通信使,给这场面吓得不轻,左顾右盼的,往前挤着走。

    两人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看就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

    童贯这个时候再也撑不下来他那威严气度了,声音尖细,大喝一声:“诸位也都稍安勿躁吧!俺和诸位都是一体,还能误了你们不成?但是事情紧急,如此扰攘,叫俺这个主帅如何决断?等这里有了结果,少不得要拜托诸公之力!此时就让俺童某人安静一下罢!”

    说着居然大步走出去,以他宣帅之尊,一把抓住两个传骑小卒的手,将他们拖进了自家大帐当中!

    走进帐中,他也不管外面的扰攘声音更高出了多少,也不管帐中还有那两名军官戳着,就冲着两个已经傻了的传骑小卒大声喝到:“王禀在哪里?赵良嗣郭药师在哪里?前面战事如何了?到底怎么样了?”

    他自己也急了,急的失了分寸,二十年养成的气度,一下子回到了原点,像是被打回原形的妖怪。

    两个传骑小卒早就被堂堂宣帅这般举动吓得魂不附体,童贯一松手,他们两个就扑通跪下,不住磕头:

    “宣帅,大喜!捷报!捷报啊!”

    听到捷报两字,童贯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脚底下一软,差点摔倒。

    那两名还站在帐中,不知道是不是该马上出去的亲卫军官,忙不迭的要赶来扶他。

    童贯闭眼挥手赶开他们,此时他已经是站不住了,干脆就盘腿坐下来,和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传骑小卒平视,用尽平生气力才稳稳的开口:“喜从何来?难道赵良嗣和郭药师得王禀接应,居然能杀败萧干一阵不成?有多少斩获?”

    郭药师和王禀的兵马,都是童贯亲自布置的,他当然知道有多弱。

    他现在很后悔,两人竟然以这么弱的力量,给自己带回来捷报!

    早知道他二人有这个本事,就在事前加强他们的力量就好了!刘延庆那个饭桶,指挥着几万战兵,却一直在丢人现眼,误国误君!

    郭药师和赵良嗣去奇袭燕京城,本就是童贯甩出的一颗弃子,是给自己背锅用的。他们绝对在燕京城下支撑不住的,就算王禀接应及时,能趁着萧干也是疲兵小胜一场就算是傲天之幸了。

    要是能更进一步,在高粱河北岸能保住一个桥头堡,那更是意外之喜。

    大军丧败的责任可以推给刘延庆前敌调度适宜,也可以重重参上老种小种他们坐看成败一场。

    自己的立场,就是用这支他宣帅直辖的军马及时偷袭燕京。

    还能在高粱河北稳住脚步,甚至小败萧干作为洗刷自己的罪责,让西军的刘延庆和老种来承担皇帝的雷霆之怒,来平息百姓的滔天怒火。

    这其实是童贯预料中,最好的结果,他本人其实在内心深处,觉得前线能赢一小场都是奢望,桥头堡,更是半个也保不住。

    可是现在,王禀却派遣传骑回来,告诉他是大喜!是捷报!

    两个信使,此时终于有机会说话了,他们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说道:“王相公和郭将军一道,杀到燕京城下时候,城中的李处温打开了城门,咱们的人马就势冲了进去。”

    “如今已经占领了燕京城。”

    大悲大喜,转瞬之间。

    童贯此刻,活像是中了举人的范进,目光呆住,直挺挺倒了下去。

    成了,某成了!

    克复燕京,列祖列宗在上,我童贯,要封王了!

——

    西北的八月份,已经有些凉意。

    兴庆府,阴沉沉的天空下,一切似乎还很平静。

    陈绍正带着人,搬到自己的新府邸。

    这间宅子是兴庆府内,一个汉人豪族的,他已经随李乾顺进了贺兰山。

    在西域这个地方,决定一个人归属的,大部分时候都不是民族。

    陈绍是汉人,但是本地的汉人豪族反而有很多不信任他。

    这宅子占地极广,布置华丽。

    魏礼打量着,笑道:“听说此间主人,只是一介商贾,宅邸这间深布局按照大宋的营造法怕是早已逾制。”

    “大宋的律法,管不到人家西夏的人。”陈绍笑道:“不过他既然是商人,为何不欢迎来此,难道我对商户还不够好么?”

    负责给他寻找到这个宅子的王寅,笑道:“节帅不知,他和那薛飞是亲堂兄弟。”

    陈绍长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薛飞被他所杀,抄家之后,又上奏朝廷。

    于是朝廷把薛飞在陕西的财产也抄没了,大家都吃了个饱。

    这人估计不是有什么仇恨,只是觉得陈绍不会放过他,其实他完全是多想了,既然薛飞已经伏法,别说你是他堂兄弟,就是亲兄弟,陈绍也没打算继续追究。

    当然,你要是和薛飞一样,偷着打造假币,那就不好意思了。

    几辆马车,从外面进来,缓缓驶入了院落。

    见到陈绍等人之后,环环掀开帘子,挥舞着小粉拳,朝着他喊了一声。

    陈绍笑着和她点了点头。

    对于这个正妻,他还是很喜欢的,简简单单没有心机,清纯可人,性子爽利,有一种自己前世那种少女的活泼劲。

    虽然现在年纪小,还没有成为自己贤内助的能力,但是来日方长不是。

    尤其是她抱着小金库,挂着眼泪,噘着嘴递给自己的时候,在陈绍心中简直可爱极了。

    魏礼在一旁,看的十分开心,问道:“那位就是节帅夫人?”

    “正是。”

    “好!好啊!”魏礼笑道:“节帅夫妻伉俪情深,将来老种、小种回来之后,陕西诸路兵马与咱们,可就是互相提防又互相依靠了。”

    他说的很含蓄,但是大家都懂。

    朝廷原本大概率会裁撤西军,因为陈绍的出现,反倒会搁置下来,因为他们需要西军来挡住陈绍。

    万一陈绍有了反心,陕西诸路的西军又裁撤了,那他守着横山可就真是随时出关,如入无人之境了。

    如果是这个陈绍已经占据了西北的时候,种家就是再大胆,也绝对不会和陈绍联姻。

    所以这门亲事,简直是太好了。

    对于定难军来说,尤为重要,相当于是一层防护墙。

    其实站在种家的角度,这何尝不是个好事,打了一百多年,到头来面临被裁撤,西军心中没有一点怨气么?

    和陈绍交好之后,只要他不公开造反,西军从此既能保留下来,又免于征战。

    “最好是早些有个子嗣”

    陈绍制止了他们继续谈论自己家事的话头,坐在凉亭内,转而说道:“有关河西,我看得提上议程了。”

    “节帅不等韩将军攻破贺兰山了?”

    陈绍沉吟道:“可以双线作战。”

    如今兵马是够得,民夫也够,秋日里农活不多,正好厮杀。

    陈绍折了一根树枝,在凉亭内桌上摆起,说道:“如今的瓜沙两洲,依旧是曹氏后裔及沙州回鹘势力掌控当地。他们此前与辽国交好,来对抗西夏的进攻,甚至去年,还派出一支人马远征漠南,要去支援天祚帝.”

    “他们实力确实很弱,而且也不硬气,竟然同时向夏、辽、高昌、喀喇汗进贡。得亏他们在商队的必经之路上,不然光纳贡就把自己纳完了。”

    其实要不是大宋童贯击败了河湟吐蕃,他们还要给吐蕃人上供。

    魏礼笑道:“依我看,用不了多久,他们也要来给节帅你上贡了。”

    “我胃口比较大,只是上贡的话,恐怕不行。”陈绍把玩着手里的树枝笑道。

    在盛唐时候,西域都护府,完全是大唐的国土。无数汉人涌入,在此繁衍生息。

    后来吐蕃崛起,大唐衰弱,爆发了安史之乱,这里被吐蕃占领。

    西域汉人散落各处,有数百万之众,而且他们自大唐安史之乱后,就与中原断绝了联系,四百多年下来,他们虽思念故土,向往中原,思念与倾慕的却只是打着他们家乡烙印的人和物,而不会无缘无故就把陈绍当做什么王师正统来欢迎。

    说到底,还是要看利益。

    瓜沙两州有个好处,汉人很多,真的打下来之后,展示了自己的武力,他们的反抗会小很多,甚至还会真正的归心。

    至于回鹘人,他们已经被汉人同化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披着回鹘的外衣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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