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赠礼如投枪，一城风雨来
翌日清晨，杨威换上了他压在箱底、最好的一身体面衣服，没有开那辆扎眼的伏尔加，而是骑上了一辆半旧的凤凰牌自行车。
他将那些用锦盒精心包装好的腊肠，小心翼翼地放进车后座一个不起眼的布兜里，深吸一口气，踏上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长征”。
第一站，滨城肉联厂。
厂长办公室里，刘厂长正因为一批积压的猪下水如何处理而焦头烂额。
当他听秘书说，工人俱乐部食堂的杨经理来访时，他本不想见。
但一想到前几天食堂那恐怖的采购量，以及那位神秘顾师傅如今在滨城的赫赫威名，他还是耐着性子，让人进来了。
“刘厂长，百忙之中，多有打扰。”
杨威一进门，就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恰到好处。
既不谄媚，也不倨傲。
“杨经理啊，稀客稀客。”
刘厂长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指了指沙发，“有什么事吗？是要追加订单？我们厂的猪肉，那绝对是全市最好的。”
“不不不，今天不谈生意。”
杨威笑了笑，从布兜里拿出了那个锦盒，轻轻地放在了刘厂长的办公桌上，“我们厂刚刚投产了一点新东西。我们顾厂长说，您是肉制品方面的老行家，特意让我送点过来，不成敬意。就是想请刘厂长您这位前辈，帮忙尝尝，看看我们厂工人的手艺合不合格。”
刘厂长一愣。
他看着那个精致的锦盒，又看了看杨威那谦卑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底气的表情，心中有些犯嘀咕。
一个工人食堂改制的小破厂，能做出什么金贵东西来？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打开了锦盒。
在锦盒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刘厂长的表情凝固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霸道而又复合的异香，如同有了生命一般，从锦盒里钻了出来，瞬间充满了整个办公室！
他这个在肉联厂待了一辈子、对各种肉香早已麻木的鼻子，在闻到这股味道的瞬间，竟然可耻地、疯狂地分泌起了口水！
他看着锦盒里那几根色泽红润如玛瑙、通体流油的腊肠，眼睛都直了。
“这……这是……腊肠？”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我们厂长自己琢磨的土方子。”
杨威依旧微笑着，话里却带着一丝自豪，“领导您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再次微微躬身，转身便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刘厂长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盒散发着致命香气的腊肠，他忽然觉得，自己厂里仓库中那些引以为傲的“特级品”，与之相比，简直就是一堆粗制滥造的饲料。
他立刻拿起电话，接通了熟食车间：“喂！老王吗？你现在，立刻，马上！带上你最好的刀，来我办公室一趟！快！”
第二站，市工商局。
第三站，市税务局……
杨威骑着车，穿行在滨城的大街小巷。
他敲开了一扇又一扇过去他连敲门资格都没有的、紧闭的办公室大门。
每一次，他都重复着同样的话术，留下一个锦盒，然后转身离去，不给对方任何盘问和拒绝的机会。
他送出的，仿佛不是礼物，而是一封封充满了神秘和诱惑的挑战书。
最后一站，市总工会，郑副主席的办公室。
面对这座大楼，杨威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知道，这里才是今天这场“赠礼之旅”的终点，也是真正的核心。
办公室里，郑建军正在批阅文件。
当他看到杨威提着那个熟悉的锦盒走进来时，他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难明的神情。
杨威将锦盒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将顾卫国教他的那番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郑建军没有立刻打开锦盒。
他只是靠在椅背上，看着杨威，这个曾经让他头疼不已的草包内弟，如今却脱胎换骨，成了那个男人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干将。
“他让你来的？”
郑建军缓缓开口。
“是，我们顾厂长的一点心意。”
杨威垂首道。
“心意？”
郑建军冷笑一声，“我倒觉得，这是他递上来的又一份军令状啊。”
他顿了顿，挥了挥手：“东西放下，你走吧。顺便替我，给他带句话。”
“您请说。”
郑建军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他看着窗外，一字一顿地说道：“就说，他那锅‘佛跳墙’，火候太猛，容易伤身。这根腊肠，倒是有点意思，烟火气重，能当饭吃。让他好自为之。”
杨威心中一凛。
他听不懂这其中玄机，但他知道，这必然是两位真正的大人物之间无声的交锋。
他不敢多问，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当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郑建军才缓缓地，打开了那个锦盒。
那股熟悉的、霸道的香气，再次弥漫开来。
他拿起一根腊肠，放在灯下，仔细地端详着。
他看到的，不是食物，而是一把已经磨得锋利无比的、即将搅动满城风雨的――刀。
“好一个顾卫国……”
他喃喃自语，“送礼如投枪，一出手，就让这满城的头头脑脑，都得掂量掂量他这把刀的分量。这盘棋，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当杨威回到食品厂时，已是傍晚。
他将一天的经历，尤其是郑建军那番意味深长的话，原封不动地向顾卫国做了汇报。
顾卫国听完，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一切，尽在他预料之中。
“猛火伤身，烟火养人。”
他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悠然地吐出一个烟圈，“老郑这是在敲打我，让我别太高调，要学会藏锋。同时，也是在告诉我，他收下了我的这份‘投名状’。”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
林岚接起电话，听了几句，立刻捂住话筒，满脸惊愕地对顾卫国说：“爸！是……是肉联厂的刘厂长亲自打来的！”
顾卫国接过电话，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刘厂长，你好啊。”
“顾厂长！我的亲哥啊！”
电话那头，传来刘厂长那夸张而又无比热情的嗓门，“你那哪是腊肠啊！你那是仙丹啊！我跟你说，我尝了一片，我这几十年的老胃病，当场就好了大半！”
“刘厂长过奖了。一点小手艺，上不得台面。”
“还上不得台面？顾厂长你这就是打我的脸了！”
刘厂长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诚恳，“兄弟我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不为别的！就一件事！你听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从明天起！我们肉联厂所有A级以上的特供猪肉，我一斤都不往外卖了！全都给你留着！价格，我再给你下浮百分之五！老弟，你这个朋友，我刘某人，交定了！”
顾卫国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那就，多谢刘哥了。”
挂掉电话，他看着杨威那张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脸，缓缓地将手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灭。
“看到了吗？”
“这，才只是个开始。”
他的目光，越过窗户，望向了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城市。
“我们送出去的，是饵。”
“现在，这满城的鱼，都已经闻到腥味了。”
“接下来，就该看看，谁会是第一个，忍不住咬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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