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荒原为猎场,一刀斩魔障
夜,没有为黄国强提供任何庇护。
戈壁滩的夜,是诚实的。
它不像城市的夜,会被霓虹和欲望的浮光所稀释。
在这里,黑暗就是黑暗,恐惧就是恐惧,无处遁形。
北京吉普那两道雪亮的车灯,像两把被吓破了胆的手术刀,在无边的荒原上,徒劳地,切割着前方的黑暗。
黄国强死死地踩着油门,那台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垂死的嘶吼。
他不敢看后视镜,因为他知道,那后面,跟随着的,不是人。
那是一群被他亲手从沉睡中唤醒的、索命的恶鬼。
手电的光柱,自行车灯的微光,甚至还有一两台拖拉机那轰鸣的、如同怪兽巨眼般的头灯,在他的身后,交织成一片摇曳的、不死不休的鬼火。
而那些夹杂在风声中的、愤怒的嘶吼,则像实体的、冰冷的铁链,一圈一圈地,缠上他的脖子,越收越紧。
“黄扒皮!你个断子绝孙的畜生!”
“把命留下!”
他怕。
但他更怕的,不是身后这群被他欺压了半辈子的泥腿子。
他怕的,是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只用一通电话,就将他所有美梦都击得粉碎的江建国。
那个男人的脸,此刻,就印在他眼前那颠簸的挡风玻璃上。
那双狼一般冰冷的眼睛,正穿过千山万水,穿过这无边的夜,冷冷地,注视着他。
“砰!”
一声沉闷的爆响,车身猛地一歪!
是轮胎!
是那条早已被这搓板路折磨得伤痕累累的轮胎,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背叛!
吉普车像一头被射中了腿的野兽,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悲鸣,一头扎进了路旁一道干涸的沙沟里,熄了火,死了过去。
死寂,只持续了一秒。
然后,那片追逐的鬼火,便以更快的速度,汹涌而来!
黄国强魂飞魄散,他推开车门,连那个装满了魔鬼契约的牛皮纸箱都来不及拿,便手脚并用地,从沙沟里爬了出去,向着更深的、更黑暗的戈壁滩深处,亡命狂奔。
他跑,他跑,他跑。
他感觉自己的肺,像一个被戳破了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他那身在城里人看来象征着“老板”身份的皮鞋,此刻,成了最致命的累赘,让他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那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那是几十个、上百个,一辈子都在这片土地上奔走的、最熟悉这片荒原的脚步声。
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的节奏。
终于,他脚下一软,被一块石头绊倒,整个人,像一袋失去生命的垃圾,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沙地上。
他想爬起来,可一只穿着老旧解放鞋的脚,却重重地,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那只脚,不重,甚至有些瘦骨嶙峋。
可压在他身上的,却仿佛是整座祁连山脉的重量。
是张老三。
这个倔强了一辈子的西北汉子,此刻,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被最深的背叛所点燃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
他看着脚下这条曾经让他又敬又怕、此刻却如同死狗般喘息的“黄经理”,他没有打,也没有骂。
他只是,用一种比戈壁寒风更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
……
冀北,建国食品厂,宿舍。
灯,亮着。
屋子里,没有半分声响。
江建国,正在做着与千里之外那场追逐截然不同的、一种充满了仪式感的准备。
他将那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包,放在桌上。
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又一件一件地,重新放进去。
一沓用油纸包好的、厚厚的人民币。
这是兵马的粮草。
一张精确到每一条乡道的、最新的甘肃省交通地图。
这是战场的沙盘。
两包“大前门”香烟,和一小瓶二锅头。
这是与人斗,与天斗时,驱寒壮胆的利器。
最后,他从床下,拖出了一个沾满灰尘的、狭长的木箱。
他打开木箱,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刀。
一把他曾经用来劈开过钱富贵肩膀、震慑过整个江家村的、屠宰刀。
刀身宽厚,因为许久未用,已经蒙上了一层暗哑的、如同沉睡野兽般的色泽。
江建国拿出刀,又从箱底,摸出了一块被油浸透了的、青色的磨刀石。
他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床沿,就着桌上那盏昏黄的灯光,开始一下一下地磨刀。
“唰……唰……唰……”
寂静的宿舍里,只有刀锋与磨石摩擦的声音。
那声音,平稳,规律,带着一种即将见血的、冷酷的韵律。
他磨得极其认真,仿佛他磨的不是刀,而是自己的心。
将那上面最后一丝属于“江厂长”的温情与犹豫,都磨去。
只留下,那属于重生者“江建我”的、最原始、最锋利的……
杀意。
苏秀云推门走了进来。
她没有问他要去哪里,也没有问他去做什么。
她只是,将几个刚刚蒸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用干净的布包好,默默地,放在了他的提包旁边。
她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手里那把在灯光下,渐渐泛起森然寒光的刀,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早已心照不宣的、属于共犯般的宁静。
她知道,有些债,是必须要用血,来偿还的。
“家里,交给你了。”
江建国头也没抬,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嗯。”
苏秀云点了点头,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外,是工厂的喧嚣与希望。
门内,是地狱的寂静与杀机。
……
戈壁滩的风,停了。
黄国强像一条被拔了牙的死狗,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用捆牲口的麻绳,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个粽子,扔在村子中央那片空旷的晒谷场上。
他的周围,围着一圈又一圈的、沉默的村民。
他们不打他,也不骂他。
他们只是,用一种比打骂更可怕的、冰冷的、充满了厌恶与仇恨的目光,静静地,看着他。
像在看一坨,即将被风干成粪便的、肮脏的垃圾。
张老三蹲在他的面前,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
那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头野兽,在黑暗中窥伺的眼睛。
恐惧,已经麻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绝望。
黄国强知道,他活不了了。
他将死在这里,死在这群他最看不起的、泥腿子的手里。
就在这时,一个后生,从那辆撞坏的吉普车里,搜出了那个他没来得及带走的、装满了钱的牛皮纸箱。
当那满箱的、红色的钞票,被“哗啦”一声,倒在黄国强的面前时。
人群,那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打死他!打死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就是这笔钱!他就是为了这笔钱,要害死我们全村老小!”
愤怒的人群,涌了上来!
拳头,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了黄国强的身上。
他蜷缩着,感觉自己的骨头,一根一根地,在断裂。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可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之际,一声雷鸣般的、沙哑的怒吼,却压过了所有人的声音。
“住手!”
是张老三。
这个一辈子都没大声说过话的老汉,此刻,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挡在了黄国强的身前。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扫过每一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乡亲,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威严,“人,不能杀!”
“为什么不能杀?”
一个后生红着眼吼道,“他要我们的命,我们就不能要他的命吗?”
“对!杀了他!为大黄报仇!”
张老三看着那一张张激愤的脸,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因为,江老板,在电话里,交代了最后一句话。”
他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冰冷的夜色里。
“留着他的狗命。”
“等我来……亲手,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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