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书记的私心，建国的阳谋
李大夫那只握着电话摇把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塑。
卫生所里，死一般的寂静。
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墙上那台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走针声，和三个病人那微弱却又沉重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令人心悸的旋律。
江建国那句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别……别报公安……”像一道无形的魔咒，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也像一把沉重的枷锁，锁住了李大夫那只即将摇动的手。
最终打破这片死寂的是村支书李满囤的一声长长的充满了疲惫与权衡的叹息。
“老李，”
他走上前，用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李大夫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我看……这事要不……再缓缓？”
李大夫猛地回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愠怒：“缓缓？李书记，这怎么能缓！两条人命都悬在这儿！更别提江莉那条断了的胳膊！这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这是重伤害！出了事，你担得起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
“我担！我担！”
李满囤一咬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老李啊，你听我说。你刚才也听见了是建国他自己，不让报公安的。他一个受害者，心里想的还是那个跟他受了一样伤的孩子。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事……它邪乎归邪乎，但根子上，还是他们江家内部的家务事！”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李大夫拉到离病床远一些的角落，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想想这公安一来会怎么样？先不说建国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怎么解释，光是他当众打断江莉的胳膊，就够他喝一壶的！到时候人抓走了留下这一老一小两个不知死活的还有那个抱着孩子的弱女子这个家不就彻底塌了？”
“更何况，”
李满囤顿了顿，话锋一转，直指核心，“这事要是捅到县里，闹得满城风雨对你对我，对我们整个江家村，又有什么好处？我这个村支书，落个管理不善的处分都是轻的。你这卫生所怕是也要被查个底朝天！咱们……犯不着啊！”
这番话，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句句都戳在了李大夫的心窝子上。
他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本分，但同时他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家庭和顾虑。
他怕担责任，更怕惹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
李满囤见他有所松动，立刻趁热打铁：“这样，老李。这三个人，你先尽力维持着。天一亮，我马上就去套村里的牛车，把他们全都送到县医院去！到了县医院，条件比你这里好一百倍，真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你我头上。你看怎么样？”
李大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颓然地放下了那只握着电话摇把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李满囤的提议。
一场几乎要引来雷霆之势的危机，就这么被李满囤用他那套混迹基层多年的生存哲学，硬生生地给按了下去。
天刚蒙蒙亮，一辆铺着厚厚稻草的牛车，便在晨雾中，吱呀呀地驶离了江家村，朝着县城的方向，颠簸而去。
县医院里，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来苏水的气味。
经过一番更加专业的检查和抢救，诊断结果与李大夫的判断并无二致。
江建国和江萌萌，大面积三度烫伤，伴有严重脱水和休克症状，随时有生命危险，必须立刻住院观察。
而江莉，右臂粉碎性骨折，也需要住院手术。
三张病危通知书，像三座冰冷的大山，压在了苏秀云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肩膀上。
高昂的住院费和手术费，更是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将家里那点可怜的积蓄全部掏了出来又在孟山的陪同下，厚着脸皮找迎客来的刘主厨预支了一笔货款，才勉强凑够了前期的费用。
日子，就在这种压抑、焦虑和看不到希望的等待中，一天天地过去。
苏秀云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照顾着病床上的三个人。
她不眠不休地给公公和女儿擦洗喂水又要在巨大的屈辱和恨意中，为那个罪魁祸首江莉，端屎端尿。
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像一朵在风雨中被摧残得即将凋零的小白花。
而孟山，则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他话不多，却包揽了所有最脏最累的活。
打水排队缴费……他那高大而又凶恶的身影，成了这冰冷的医院走廊里，苏秀云母女唯一的依靠，也震慑了所有不怀好意的觊觎和探寻。
一个星期后，江建国终于从深度的昏迷中，悠悠转醒。
醒来的第一件事，他不是关心自己的伤势，而是挣扎着，看向了隔壁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当他看到萌萌虽然依旧昏睡，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时，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了地。
紧接着他便闭上眼，心神沉入了那个早已被他忽略多日的灵泉空间。
空间里，一片死寂。
那场因为替萌萌承受致命伤害而引发的“血脉代偿”，对空间的损耗，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那泉眼深处的雾气，已经稀薄得近乎于无。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等他和萌萌的伤养好，这个空间就要彻底崩溃了。
不行！
不能再坐以待毙！
“建国菜站”的生意，虽然能解燃眉之急，但终究是小打小闹，根基太浅，经不起任何风浪。
他需要一个更大的平台，一个更稳固的靠山，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地将空间里的产出，变为源源不断财富的合法外衣！
承包土地！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承包村里的集体土地，扩大种植规模！
这既符合上面“搞活经济”的政策风向，又能将他“改革先锋”的身份利用到极致。
一旦成功，他就能摆脱眼前的困境真正地将命运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江建国那双黯淡的眸子，重新燃起了两簇冰冷的火焰。
他将孟山叫到床边，不顾自己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伤口传来钻心的疼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他下达了醒来后的第一个命令。
“回村里一趟，去找李满囤。”
“告诉他，我江建国，要承包村南头那三十亩没人要的盐碱荒地。就说这是我这个‘改革先锋’，响应市里陈书记的号召，准备搞的‘特色农业种植试点’。让他开个价，无论多少钱，我都出了。”
这便是他的阳谋。
他将自己的请求，绑在了“市委书记”和“改革先钟”这两面大旗上。
他倒要看看他李满囤是批，还是不批！
孟山看着老板那苍白的脸，和那双锐利得吓人的眼睛，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江家村，村委会。
承包土地？
还是那片鸟不拉屎的盐碱地？
搞什么特色农业试点？
李满囤的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但紧接着他便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江建国这个煞星，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想着怎么养伤，不想着怎么处理家里那堆烂摊子，反而张口就要承包土地。
他想干什么？
一种本能的警惕和厌恶，从李满囤心底里升起。
在他看来江建国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制造机，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桶。
他好不容易才把那场风波压下去怎么可能再让他搞出新的幺蛾子？
“承包土地？”
李满囤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点了根烟，官腔十足地说道，“这可是大事，不是他江建国想承包，就能承包的。村里的土地，是集体财产，要经过村民代表大会讨论，要上报乡里审批，程序很复杂嘛。”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孟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直接下了逐客令：“你回去告诉江建国，让他先安心养伤。至于承包土地的事……村里暂时没有这个计划。那片地，另有他用。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孟山那双野兽般的眸子，在听到这句话时，微微眯了一下，一股冰冷的煞气一闪而过。
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李满囤一眼，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县医院的病房里。
江建国静静地听着孟山的汇报。
当他听到李满囤以“土地另有他用”为借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时，脸上没有半分的愤怒和失望。
他只是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冰冷而又尽在掌握的笑容。
很好。
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李满囤，既然你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我，给你端上一杯滚烫的罚酒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实。
“孟山，再去帮我办一件事。”
“去查一查，李满囤的儿子李建军最近是不是正在托人，想从乡里的砖窑厂，调到县里的拖拉机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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