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欲开天竺无双路，重塑乾坤二人心

王景弘瘫坐在椅子上，那件华丽的大红蟒袍，此刻看来，却像是一件冰冷的寿衣。

他眼中的恐惧，如同退潮后的海滩，留下了满地狼藉的、名为“绝望”的贝壳。

他看着贾环，那张年轻的脸，在他眼中，已经彻底与一个可以揣度的人类剥离开来，化为了一个抽象的、代表着命运与未知的符号。

死路。

皇帝给了他一条必死之路。

事成之后，他王景弘，这个知道“坑杀”密旨的奴才，连同贾环这柄太过锋利的刀，都必将被清洗。

这是帝王心术的必然，是他这种人，生来便注定的结局。

可现在，这个少年魔鬼，却在他面前，画出了另一条路。

一条荒诞不经、却又充满了无上诱惑的……

通天之路。

“全新的……世界？”

王景弘的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对。”

贾环的语气，平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的力量，“一个，你和我都不会被当做弃子的世界。”

他走到王景弘面前，缓缓蹲下身，与这位瘫软的“天使”，平视着。

“公公，你我都是聪明人，便不必说那些虚言。圣上是天，我们是臣。天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规矩，数千年来，无人能破。因为，臣子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来自于天子的恩赐。一旦被收回，便一无所有。”

“可若是……”

贾环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我们的根基，我们的财富，我们的力量，并非完全来自于圣上的恩赐，而是来自于一片，连圣上都未曾触及过的、全新的天地呢？”

他没有等王景弘回答，便径直站起身，走回那巨大的舆图前。

他的长杆，指向了遥远的天竺。

“天竺，古称身毒。其地之富饶，远超想象。其地产之棉，一年三熟，可织成最精良的‘吉贝布’，冬暖夏凉。其地之蔗，可熬制出雪白之‘石蜜’，价比黄金。更不用说那里的宝石、香料、药材。”

“更重要的是，连接此地与我安西的这条古商道，数百年来，因战乱与流沙而废弃。如今，我大周兵锋已至哈密，草原内乱不休，正是重开此路的千载良机！”

“化肥之法，可让我军屯之粮，十倍于昔日。而天竺之棉，则可让我军用纺织总厂，织出足以倾销整个天下的布匹！届时，我安西，便不再是单纯的军事重镇，而是连接中原与天竺的、独一无—二的商贸中枢！所有财富，将在此地汇聚、流转。而我们，公公，”

贾环回头，看着王景弘，“将是这个庞大经济帝国的……铸币者与收税人。”

王景弘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那颗早已被权力与金钱浸透的心，在贾环描绘的这幅宏伟蓝图面前，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

“可……可圣上的旨意……”

他颤声道，“坑杀……安西王……”

“圣上要的，是一个永绝后患的西北，和一个年入五百万两的国库。这才是他的目的。”

贾环冷笑一声，“而‘坑杀’与‘封王’，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手段。手段，是可以变通的。”

“我会上书圣上，陈述我的‘新国策’。”

贾环的思路，清晰得可怕，“草原，不必尽数屠戮，更不必直接并入版图。那只会让我们背上沉重的军费与治理负担。我们只需扶持一个听话的、以巴图—鲁为首的傀儡汗国，让他成为我大周西北的屏障，替我们放牧牛羊，抵御更北方的罗刹国。”

“而他们的经济命脉，将完全依赖于我们的商路。他们所需的茶叶、铁器、食盐，都必须从我们这里购买。他们产出的牛羊皮毛，也只能卖给我们。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整个草原，变成我们的牧场与市场。这，比‘坑杀’，更高明，也更能为圣上，带来长久的、源源不断的利益！”

“至于那‘安西王’的虚名，”

贾环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圣上既然想给，我们，为何不要？只是，这个王，不是镇守边关的武夫，而是……为圣上开拓万里商路，坐拥金山银山的……财神王！”

他看着王景弘，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

“公公，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我们二人的身家性命。赌桌的对面，是天子，是这千百年来的皇权铁律。你若信我，便与我一同，将这桌子，掀了。你若不信，大可以现在便将我拿下，将我的计划上报圣上，或许，还能换一个全尸。”

王景弘看着贾环伸出的那只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看着像个书生，却仿佛蕴含着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从贾环说出“天枢”二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绑上了这条贼船。

许久，他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手，与贾环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咱家……这条老命，便交给提举大人了。”

他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只是，咱家要看到……诚意。”

“当然。”

贾环笑了。

他知道，这条老狐狸，不见兔子是不会撒鹰的。

他走到书案前，取过一份早已拟好的委任状。

“自今日起，我安西都护府下，设‘南洋经略司’，专职负责开拓天竺商路，以及……‘化肥’之法的研制与推广。”

他将委任状，递给了王景弘。

“经略司使一职，便由公公您，亲自担任。所有与天竺商队之接洽，所有化肥工坊之收益，皆由您一手掌控，直接向圣上负责。我，绝不插手。”

这，便是贾环的诚意。

他将这块最大、最肥的蛋糕，直接切给了王景弘。

这不仅是利益的捆绑，更是权力的分享。

王景弘看着那份委任状，看着上面“南洋经略司使”七个大字，只觉得一股热血，从早已冰冷的心底，再次涌了上来。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三日后，整个安西都护府的战略方向，发生了惊天动地的转变。

年富不再操练攻城之术，而是率领着他麾下最精锐的工兵营与健锐营，带着贾环给他的、更为精确的古地图和勘探仪器，浩浩荡荡地，向着南方，那片传说中的“昆仑古道”进发。

他的任务，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为那条即将到来的黄金商路，打通第一道关隘。

而巴图鲁，也收到了贾环的最新指令。

他不再需要躲藏，而是可以正大光明地，接受来自哈密卫的“军援”。

他要做的，是尽快结束内战，统一草原，然后，作为大周最“忠诚”的藩属，向天子，递上第一份降表。

王景弘则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到了他“南洋经略司使”的新角色之中。

他一边亲自督造化肥工坊，一边派出无数的使者，带着盖有他“度支宝”大印的信物，前往西域各国，宣扬“安西商路”的富庶与安全。

整个西北，仿佛变成了一台由贾环在幕后操控的、巨大的、精密的机器，开始为了那个更为宏大的目标，高速运转起来。

而贾环自己，则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对那批“兴复会”提供的、关于前明秘闻的古籍研究之中。

他越来越确信，自己身上的“诗词系统”，与那批失落的“末代宝藏”，有着某种他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将按照他的剧本，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时。

一封来自京城的、薛宝钗的加急密信，却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从这宏大的构想中，猛地浇醒。

信上的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却因激动与惊骇，而显得有些凌乱。

“三爷，速归！”

“林妹妹她……以林家百万家财为注，联合江南数省之盐商、丝绸商，成立‘江南商会’，公然发行‘林氏盐钞’，与我‘荣国商钞’，分庭抗礼！”

“京城……已为之震动！”

“她，要用她自己的方式，与您在这天下棋局之上……”

“一较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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