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尘缘尽斩，新生伊始
当最后一个鲜红的指印，如同一点触目惊心的血，落在纸上时，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那张薄薄的纸，仿佛在瞬间被注入了千钧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八仙桌上，也压在屋子里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它不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冰冷的墓碑，上面清晰地镌刻着：夫妻情绝，父子义断。
王淑芬瘫坐在地上，那只被踢伤的手腕传来阵阵剧痛，但她却感觉不到。
她所有的感官，都死死地锁在那张决定了她后半生命运的纸上。
她的眼神里，交织着怨毒不甘以及一丝得到房子后病态的狂喜。
她赢了她得到了这套她梦寐以求的房子。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却空荡荡的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冰冷刺骨。
江建军和江小红，则像是两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滞地站在那里。
他们看着那张纸，又看看那个冷酷得如同陌生人的父亲，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们似乎得到了自由，摆脱了那个让他们畏惧的父亲的管束，可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想象中的轻松，而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无边无际的恐慌与茫然。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江卫国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的动作不带一丝烟火气，平静得像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他没有再看那母子三人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三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他转过身，迈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向自己那间常年上锁的房间。
“咔哒。”
一声轻微的锁芯转动的声音，在死寂的堂屋里，清晰得如同惊雷，狠狠地敲在王淑芬三人的心上。
紧接着屋里便传来了一阵规律而又单调的声响。
那是衣物被折叠的声音，是抽屉被拉开又关上的声音，是物品被放进一个帆布包里的声音。
那声音不急不躁，没有丝毫的杂乱，充满了目的性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每一个声响，都像是一把无形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砸碎着王淑芬心中那点“他只是在说气话”的最后幻想。
他不是在威胁。
他是真的要走。
就在此刻就在今晚，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家。
王淑芬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几分钟后，江卫国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
他手里只提着一个半旧的军绿色帆布行李包包不大看起来有些瘪，显然没装多少东西。
他走了出来依旧没有看堂屋里的三人，而是径直走到了另一间屋子的门前。
那里面住着李秀兰和江暖暖。
他抬起手，没有像之前那样用脚踹，也没有粗暴地推开而是用指关节，在那扇薄薄的木门上，轻轻地叩响了三下。
“咚咚咚。”
那声音，与他之前的冷酷决绝，形成了天壤之别，带着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温柔。
门内，一直蜷缩在床上，用身体紧紧护着女儿的李秀兰，浑身猛地一颤。
她早已被外面的争吵和那声瓷杯碎裂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只能像一只惊弓之鸟，徒劳地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为女儿隔绝着这个可怕的世界。
“秀兰，是我。”
门外，传来了江卫国那低沉而平稳的声音。
李秀兰愣住了。
她从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怒火，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江卫国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
他的脸上，褪去了面对王淑芬等人时的冰冷与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几分疲惫的决然。
“收拾一下你和暖暖的东西。”
他看着这个同样被这个家折磨得遍体鳞伤的儿媳，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划破漫漫长夜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李秀兰那颗早已麻木的心！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那不是委屈的泪，不是恐惧的泪，而是劫后余生、看到曙光时，那滚烫的充满了无尽希望的泪水！
她没有问要去哪里，没有问以后怎么办。
她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要将自己全部的信任与未来都寄托在这个点头之中。
她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和女儿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还有暖暖最喜欢的那只布老虎，全都包进了一个小小的布包里。
她的动作那么快，那么利落，仿佛迟缓一秒，这个梦就会碎掉。
江卫国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在门口。
他走进屋弯下腰将床上那个因为被惊醒而有些迷糊的小小身影，连同被子一起，温柔地抱了起来。
“不怕暖暖”，他用自己那粗糙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孙女柔软的头发，“爷爷带你去一个新家。一个再也没有人会欺负你和你妈妈的新家。”
江暖暖在他那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嗅着爷爷身上那股熟悉而又令人安心的味道，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伸出小手，紧紧地抓住了爷爷的衣襟，将小脸埋了进去重新沉入了梦乡。
当江卫国抱着熟睡的孙女，李秀兰提着那个小小的包袱，一前一后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时，堂屋里的三个人，才仿佛从石化中，稍稍回过神来。
王淑芬看着那个被江卫国视若珍宝般抱在怀里的孙女，一股尖锐的嫉妒与不甘，再次刺痛了她的心。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江卫国，发出了沙哑的嘶吼：“江卫国！你把我的孙女放下！你要走自己滚！凭什么带走我们江家的种！”
江卫国抱着孩子，缓缓地转过身，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眼看她。
那眼神平静淡漠，像是在看一个歇斯底里的陌生人。
“从你们签字画押的那一刻起，”他缓缓说道，“她就只是我江卫国的孙女。与你们，再无半分关系。”
“你……你不得好死！”
王淑芬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你一定会后悔的！等你老了病了动不了了我看谁给你端茶送水！谁给你养老送终！你等着孤苦伶仃地死在外面吧！”
面对这恶毒的诅咒，江卫国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也是我的事。”
“与你无关。”
说完，他再不停留，抱着孙女，迈开坚定的步伐，朝着院门走去。
李秀兰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她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三张扭曲而又怨毒的脸。
她只是抓紧了手中的包袱，亦步亦趋，仿佛只要跟紧了前面这个高大的背影，就能走向一个全新的世界。
“江卫国！”
王淑芬那凄厉而不甘的嘶吼，依旧在身后回荡。
但江卫国，却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拉开了院门那沉重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又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一段腐朽不堪的过去奏响最后的挽歌。
门外的夜色，深沉如海。
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将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拖拽得又细又长。
“砰！”
院门被重重地关上。
那一声巨响，像一把斩断尘缘的利剑，将门内那个充满了争吵算计怨恨与疯狂的世界，与门外这片宁静而又充满未知的夜色，彻底地分割开来。
从此，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李秀兰站在清冷的月光下，贪婪地呼吸着门外那带着一丝凉意的清新空气。
她感觉自己像是挣脱了束缚多年的枷锁，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公公那如同山岳般可靠的背影，看着他怀中安睡的女儿，眼中的泪水，再一次滑落。
江卫国停下脚步，他转过身，看着这个同样获得了新生的儿媳。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然后用一种无比肯定的语气，缓缓说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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