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星夜出樊笼，新程今朝始
李秀兰用力地点了点头，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过去几十年的懦弱与顺从，都凝聚在这一个动作里，彻底碾碎。
她抓紧了手中那个小小的只装着几件旧衣和一只布老虎的包袱，那包袱那么轻，却又那么重里面是她和女儿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全部。
她没有问要去哪里，没有问今夜睡在何方，更没有问明日的饭食在何处。
她只是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在清冷月光下，抱着孩子，脊梁挺得笔直如枪的男人，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迈开了脚步，紧紧地跟了上去。
三道影子，在寂静的街巷里被拖拽得又细又长。
一道高大如山，两道瘦弱相依。
夜，深沉如海。
除了他们三人单调而又节奏分明的脚步声，整个世界都静得可怕。
晚风带着夏末的凉意，吹拂在李秀兰的脸上，拂过她那早已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冰凉刺骨，却又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自由空气，感觉自己像是挣脱了无形枷锁多年的囚鸟，第一次真正地展开了翅膀。
那个刚刚被关在身后的院子，那个充满了咒骂算计怨毒和疯狂的家，此刻在她的记忆里，竟是那样的遥远和不真实。
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安静。
原来不用再提心吊胆地听着王淑芬的叫骂，不用再躲避江建军嫌恶的眼神，不用再面对江小红的冷嘲热讽，是这样一种轻松的感觉。
她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轻盈了起来。
眼中的泪，也渐渐风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土而出般的坚定与茫然。
她不知道未来在何方，但她无比确定，只要紧紧跟着前面那个如山一般可靠的背影，就一定能走到一个有光的地方。
江卫国抱着怀中熟睡的孙女，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
他没有选择人多眼杂的大路，而是穿行在一条条幽深僻静的小巷里。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异常的冷静。
他知道，今夜的决绝，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他需要一个临时的落脚点一个绝对安全，又能为他下一步计划提供便利的地方。
放眼整个南城，符合这个条件的地方，只有一个。
鸽子巷。
当他们七拐八拐，最终站在那条熟悉而又神秘的巷口时，李秀兰的心，还是忍不住地提了起来。
这里是南城有名的三不管地带，是普通良善人家避之不及的地方。
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它那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
然而，江卫国却没有任何迟疑。
他抱着孩子，率先迈步，走进了那片足以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之中。
李秀兰只犹豫了一秒，便也咬着牙，紧紧地跟了上去。
与之前的安静不同，鸽子巷的夜，是另一种“活”着的寂静。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有无数个秘密在低语。
李秀兰能感觉到那些来自阴影里的目光，能听到那些压抑着的细碎的声响。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包袱，亦步亦趋，几乎要踩到江卫国的脚后跟。
江卫国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院门前。
他没有敲门，只是用一种独特的三长两短的节奏，在厚重的门板上，轻轻叩击。
“吱呀——”门，从里面被无声地拉开。
一道铁塔般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那张从眉角到嘴角、狰狞无比的刀疤脸，在泄出的一丝微光中，显得格外骇人。
李秀兰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
然而，那个煞神般的男人，在看清是江卫国后，那张可怖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恭敬的神色。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门完全打开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江卫国抱着孩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穿过熟悉的后院，那间永远亮着一盏灯的茶室里，孟昭林正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慢条斯理地烹着一壶茶。
沸水冲入壶中，氤氲的白雾与浓郁的茶香，瞬间驱散了李秀兰身上所有的寒意。
“出来了？”
孟昭林抬起眼皮，他的目光，在江卫国那张冷硬的脸上，和其身后那明显受了惊吓、却强自镇定的李秀兰身上一扫而过，语气平淡得像是早就料到了一切。
“出来了。”
江卫国将熟睡的孙女，轻轻地放在一张铺着厚垫子的竹椅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一刀两断，干得漂亮。”
孟昭林笑了他提起紫砂壶，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了江卫国的面前，“你江师傅是条汉子，我孟昭林没看错人。”
他似乎对江家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今晚，得叨扰孟先生了。”
江卫国端起茶杯，没有客套。
“说的什么话。”
孟昭林摆了摆手，“我这后院，空房间多的是。铁山，去把最东头那间收拾出来换上新的被褥。再烧一壶热水送过去。”
“是，孟先生。”
铁山那铁塔般的身影，无声地领命而去。
孟昭林看着那张依旧有些惶恐不安的李秀兰，难得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别怕，到了我这里，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天大的事，有江师傅顶着。你们先去歇着，天塌不下来。”
李秀兰看着这位传说中鸽子巷的“阎王”，又看了看自己的公公，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回了实处。
她局促不安地，对着孟昭林，深深地鞠了一躬。
很快，铁山便回来了。
他指引着江卫国和李秀兰，来到了后院最里角的一间厢房。
房间不大，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张木板床上，铺着崭新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棉被。
桌上，还放着一壶冒着热气的水和两个干净的茶杯。
这里没有争吵，没有咒骂，没有怨毒的眼神和歇斯底里的疯狂。
只有一片能让人从骨子里放松下来的宁静与安全。
对于刚刚逃离了那个“家”的李秀兰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她手脚麻利地将女儿的旧被褥铺好，小心翼翼地将暖暖从江卫国怀里接过，轻轻地放在床上。
小姑娘在梦中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睡得更加香甜。
做完这一切李秀兰才转过身，看着那个如同沉默山岳般，站在房间中央的公公。
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却只化作了两个字。
“爸……”
她的眼眶又红了那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依赖与迷茫。
江卫国看着她，那张始终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线条。
他走到窗边，推开那扇陈旧的木窗，望向窗外那片深邃的夜空。
“安心睡吧。”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充满了令人信服的力量，“从今天起，没人能再欺负你们母女。”
他看着天边那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的天际线，缓缓地说道：“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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