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孟昭林的馈赠，新的开始
夜尽天明。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窗棂，如同金色的细沙，温柔地洒在房间的地板上时，李秀兰从一场纷乱的梦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
干净的白墙，崭新却带着阳光味道的被褥，桌上那把温热的茶壶……
没有熟悉的霉味，没有令人窒息的争吵与咒骂，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清脆鸟鸣，和身边女儿那均匀而又香甜的呼吸声。
一瞬间，她竟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直到她看到女儿那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看到她手臂上那几道已经开始消退的青紫色指印时，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决裂，才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入她的脑海。
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
她们逃出来了真的逃离了那个如同地狱般的家。
李秀兰的眼眶，瞬间又红了。
但这一次那泪水里没有恐惧，没有委屈，只有一种劫后余生、恍如隔世的巨大庆幸。
她小心翼翼地为女儿掖好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推开了房门。
清晨的鸽子巷，褪去了夜晚的神秘与危险，显得异常宁静。
院子里，晨光熹微，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想多吸几口。
不远处的石桌旁，江卫国正与孟昭林相对而坐，两人面前各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
江卫国的背影，在晨光中挺拔如松。
他似乎早已洗漱过，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旧工装，整个人看起来沉稳而又充满了力量，昨夜那场风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看到那个如山一般可靠的背影，李秀兰那颗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彻底地落回了实处。
“醒了？”
孟昭林眼尖，看到了门口的李秀兰，温和地笑了笑，“厨房有热水和新牙刷，铁山给你们准备了早饭，是干净的肉包子和小米粥。”
“谢谢孟先生。”
李秀兰局促地鞠了一躬，声音细若蚊蚋。
她不敢多留，快步走向厨房。
当她看到灶台上那一大碗冒着热气，白白胖胖的肉包子时，她的眼泪差点又掉了下来。
在这个家里，她和女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一顿这样安稳而又体面的早饭了。
石桌旁，孟昭林将一杯茶推到江卫国面前，缓缓开口：“江师傅，昨夜之事，我已尽知。快刀斩乱麻，是条汉子所为。不过……”
他话锋一转，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看着江卫国：“我这后院，虽能容身，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既已斩断过去便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江卫国端起茶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孟昭林叫他出来喝这杯早茶，绝不仅仅是为了寒暄。
孟昭林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串崭新的黄铜钥匙，和一张被折叠得方方正正的契纸。
他将这两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石桌上，推到了江卫国的面前。
“这是什么？”
江卫国抬起眼，目光落在那串钥匙上。
“一个家。”
孟昭林淡淡地说道，语气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分量。
“城南，靠近护城河边，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孟昭林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地方不算大，但胜在清净。以前是我一个老部下的产业，他举家去了南方发展，便将这院子托我照管。已经空置了小半年，里面我都叫人打扫干净了。”
他看着江卫国，眼神里带着一丝真诚的激赏：“前院三间正房，给你和弟妹孩子住绰绰有余。后院还有两间带灶房的倒座房和一个不小的空场，给你折腾你那些瓶瓶罐罐，正合适。”
“这个礼物，太重了。”
江卫国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
他深知，在这个年代，这样一处位于城南的独门小院，其价值何止千金！
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人情往来而是一份足以改变命运的馈赠。
“不重。”
孟昭林摆了摆手笑了，“江师傅，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我孟昭林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个。我不是在施舍，我是在投资。”
“你需要一个安稳的后方，一个能让你潜心做事，又能保护家人的堡垒。这个院子，就是你的盾。而我孟昭林，愿意做你江师傅最锋利的那把刀。”
这番话，推心置腹，坦荡磊落。
江卫国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动容。
他沉默地看着孟昭林许久才缓缓地伸出手，将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和那份契纸，收了下来。
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再说“礼物太重”。
他只是看着孟昭林，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
“这份情，我记下了。”
孟昭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说不出的快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之间，已经结下了一种远超普通利益的牢固同盟。
半小时后，一辆在当时极为罕见的黑色伏尔加轿车，停在了鸽子巷的巷口。
铁山亲自开车，载着江卫国三人，穿过清晨的街道，一路向南。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安静而整洁的巷弄里。
这里绿树成荫，白墙灰瓦，与江家老宅所在的那个充满了喧嚣与纷杂的工人区，恍如两个世界。
江卫国抱着依旧在熟睡的暖暖，走下车。
李秀兰提着包袱，局促不安地跟在后面。
铁山用钥匙，打开了一扇厚重的朱漆木门。
“吱呀——”那声音，与老宅那沉闷腐朽的声响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清脆而又充满希望的韵味。
门被推开。
一缕温暖的晨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门后的景象。
那是一个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干净、还要敞亮的院子。
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没有一丝杂草。
院子中央，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石榴树，上面还挂着几个青涩的小石榴。
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窗明几净，显得格外气派。
李秀兰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呆住了。
江卫国抱着暖暖，迈步走了进去。
他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回响。
“妈妈……”
被阳光照得有些刺眼，江暖暖终于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漂亮的地方。
这里没有阴暗的角落，没有压抑的气氛，只有温暖的阳光和好闻的青草味道。
“哇！”
小姑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看到了那棵石榴树上，正停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
她挣扎着从江卫国的怀里滑了下来像一只刚出笼的小鸟，迈开小短腿，在院子里追逐着那只蝴蝶，发出了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那笑声，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无忧无虑。
李秀兰看着在阳光下奔跑欢笑的女儿眼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扇被阳光晒得温热的门框，那粗糙的木质纹理，传来一种无比真实的触感。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站在院子中央，静静地看着孙女的男人。
晨光，为他那高大而坚毅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脸上的线条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那颗冰封已久的心，仿佛也被这南城的暖阳，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李秀兰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却绽放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如同雨后初阳般灿烂的笑容。
江卫国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这个同样获得了新生的女人，看着这个充满了阳光与希望的小院。
他知道，从今天起，从这一刻起。
这里，就是家了。
一个真正属于他们三个人，崭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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