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败家之始
“卖了！”
王淑芬那一声嘶哑的尖叫，像是一道邪恶的命令，瞬间击中了江建军那根名为“贪婪”的神经！
饥饿，屈辱，怨恨……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搞钱！搞吃的！
“对！卖了！”江建军的喉咙里，也发出了一声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他扔掉手里的斧子，眼中迸发出病态的狂热，“那个老不死的不要我们活，我们就自己找活路！”
“哥……妈……不能卖啊！”一直麻木呆滞的江小红，终于被他们这疯狂的举动惊醒了。她失声尖叫起来，脸上血色尽褪，“那是爷爷留下来的！那是我们家的根啊！卖了……卖了家就真的散了！”
“散了？早就散了！”江建军猛地回头，冲着她恶狠狠地咆哮道，“在他写下那封信的时候，这个家就散了！你还守着这些破烂玩意儿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江小红被骂得浑身一颤，如遭雷击。是啊，她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她才是那个亲手将这个家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她无力地瘫坐到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剩下压抑的、绝望的呜咽。
堂屋里，再无人阻拦。
江建军叫上王淑芬，两人一前一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开始往外抬那张沉重的八仙桌。桌子太重，磕磕碰碰，在地上划出一道道刺耳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家的败落，奏响哀乐。
“吱呀——”
院门被拉开。
当那张代表着江家脸面的八仙桌，被这母子二人歪歪扭扭地抬出大门时，整个巷子，仿佛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被这离奇的一幕惊呆了。
紧接着，便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指指点点。
“快看快看！江家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往外卖家具？”
“还能怎么了？江卫国不是跟他们断绝关系，搬出去了吗？这没了顶梁柱，坐吃山空，日子过不下去了呗！”
“活该！你看她儿子那怂样，还有她闺女，听说在外面搞破鞋被她爹抓了个正着，这才闹翻的！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议论声，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地凌迟着王淑芬和江建军的自尊。王淑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江建军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只想快点把这烫手的山芋给脱手。
他们一路抬着桌子，来到了巷口一个收旧货的摊子前。
摊主是个精瘦的猴脸男人，人称“猴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最会看人下菜碟。他一看这母子二人那狼狈又急切的模样，心里就已经有了底。
他绕着桌子转了两圈，用指关节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后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说道：“我说大姐，你这桌子不行啊。你看这桌腿，都有裂纹了。还有这桌面，这么多划痕。这木料也一般，就是普通的榆木，不值钱。”
＊＊“那你给多少？”王淑芬心里憋着火，声音却有些发虚。＊＊
＊＊猴三伸出一只手掌，懒洋洋地晃了晃：“这个数。”＊＊
＊＊“五十？”江建军眼睛一亮，这个价格超出了他的预期。＊＊
＊＊猴三嗤笑一声，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把四根手指都收了回去，只留下一根小拇指在空中摇摆：“想什么美事呢？五块！”＊＊
“五块？”王淑芬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尖利得像是要刺破人的耳膜，“你怎么不去抢！这么大一张桌子，你才给五块钱？”
“爱卖不卖。”猴三抱起了胳膊，一副吃定了他们的模样，“你们再抬回去呗。我可跟你们说，整个南城，收旧货的就我这给的价最高。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王淑芬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再骂，江建军却一把拉住了她。
“妈，卖吧。”他声音沙哑地说道，肚子里的饥饿感，已经压倒了一切，“有五块钱，至少……至少我们今天能吃顿饱饭了。”
王淑芬看着儿子那祈求的眼神，又看了看猴三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最终还是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五块钱，就五块钱。
当那五张皱巴巴的毛票，被猴三扔到王淑芬手里时，她感觉那不是钱，而是五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她的脸上。
但钱攥在手里的踏实感，又让她那颗贪婪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走！”她拉着江建军，头也不回地就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仿佛身后那些邻居的指指点点，都跟她无关了。
有了钱，王淑芬的腰杆似乎又硬了起来。
她领着江建军和江小红，径直走到了肉铺前，用一种近乎于报复的姿态，对着肉贩子，豪气干云地吼道：
＊＊“给我来三斤五花肉！要那块最肥的！再称半个猪肝！还有那只鸡，对，就是挂在最边上那只最肥的，也给我剁了！”＊＊
＊＊肉贩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豪气吓了一跳，握着屠刀的手都顿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王淑芬，眼神里满是狐疑：“我说江家大嫂，你今天这是……发财了？”＊＊
＊＊“发没发财关你屁事！让你切就切，哪那么多废话！”王淑芬从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里抽出几张，重重地拍在油腻的案板上，“钱少不了你的！”＊＊
＊＊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仿佛她买的不是肉，而是把刚刚失去的脸面又重新买了回来。肉贩子撇撇嘴，不再多言，手起刀落，麻利地将肉和鸡都收拾妥当，用草绳扎好递给了她。＊＊
然后，她又去了粮店，买了十斤雪白的精米，还破天荒地打了一瓶最便宜的劣质白酒。
当晚，江家老宅那空荡荡的堂屋里，破天荒地，飘出了浓郁的肉香。
桌子上，摆着一大盆油光锃亮的红烧肉，一盘爆炒猪肝，还有一只炖得烂熟的鸡。
三个人，像三头饿了三天三夜的恶狼，眼睛里闪着绿光，疯狂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有“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和“呼噜呼噜”的吞咽声。
江建军一手抓着鸡腿，一手端着酒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仿佛要把这一天受的所有鸟气，都随着这酒肉，一起咽进肚子里。
王淑芬更是吃得满嘴流油，她将最大块的肥肉塞进嘴里，那满足的表情，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只有江小红，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她看着母亲和哥哥那贪婪而又丑陋的吃相，看着这满桌的油腻，只觉得一阵阵地反胃。
她想起了父亲。
想起了父亲虽然冷漠，却总能让家里有米下锅。
想起了父亲那双虽然粗糙，却能修好一切东西的手。
想起了父亲抱着暖暖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
而他们，却亲手将这个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男人，给逼走了。然后，卖掉了祖宗留下的基业，换来了这顿末路前的狂欢。
“嗝——”
江建军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醉眼惺忪地瘫倒在椅子上。
王淑芬也吃撑了，满足地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
一顿风卷残云，满桌的饭菜，被扫荡得干干净净。那五块钱，也花得只剩下几毛。
短暂的饱足感过后，是更深、更无边无际的空虚。
王淑芬环顾着这空了一大块的堂屋，那张八仙桌的位置，像一个丑陋的伤疤，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那双刚刚因为酒足饭饱而变得有些迷离的三角眼，在酒精的刺激下，再次变得锐利而又贪婪起来。
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动着，扫过屋里的那几把太师椅，扫过江建军房间里那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床，扫过墙角那个母亲传下来的旧衣柜……
这些，似乎都能换成钱。
都能换成一顿又一顿的酒肉。
败家的口子一旦撕开，便再也无法合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的心底，如同毒藤般，疯狂地滋生蔓延。
这个家，既然已经开始卖了。
那不如，就卖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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