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釜底抽薪
那顿用祖产换来的断头饭，像一剂短暂的麻药，让江家老宅这三具行尸走肉，暂时忘记了疼痛与绝望。
然而，药效过后，是更深、更无边无际的空虚。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那空了一大块的堂屋时，饥饿感，再一次如期而至，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三人的喉咙。
“妈……我饿……”江建军有气无力地从房间里晃了出来，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王淑芬那张因为宿醉和暴食而浮肿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她环顾着这间愈发空旷的屋子，那张八仙桌留下的空位像一个丑陋的伤疤，时刻提醒着她昨天的“壮举”。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几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太师椅上。
“饿什么饿！饿了就自己想办法！”王淑芬的眼中，再次迸发出那种熟悉的贪婪光芒，“建军！别愣着了！把那几把椅子，也给我抬出去！”
“还……还卖？”江建军愣了一下。
“不卖等着饿死吗！”王淑芬尖叫起来，“那个老不死的能做初一，我们就不能做十五？这房子里的一针一线，都是他欠我们娘仨的！卖！全都给我卖了换钱吃肉！”
“可是妈……”一直沉默不语的江小红，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鬼魅，“卖完了这些……我们以后吃什么？”
＊＊“吃什么？你还有脸问吃什么！”王淑芬猛地转过头，像一头发怒的母狮，指着江小红的鼻子破口大骂，“要不是你这个丧门星，撺掇着建军去厂里闹事，去跟那个老不死的对着干，我们家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他江卫国会走得那么干脆吗？现在知道怕了？晚了！当初你怂恿你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以后？现在跟我装什么可怜！我告诉你，这都是你欠我的！是你和你那死鬼爹欠我们娘俩的！你现在最好给我闭嘴，不然我连你一起卖了！”＊＊
江小红被骂得浑身一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她无力地瘫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啊，她才是那个罪魁祸首。她还有什么资格说话？
这一次，江建军没有丝毫的犹豫。在母亲的煽动下，他那颗早已被贪婪和怨恨填满的心，再没有了任何道德的束缚。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再次上演了昨日的闹剧。他们抬着那两把笨重的太师椅，在邻居们越发鄙夷和嘲弄的目光中，再次走向了巷口那个收旧货的摊子。
猴三一看到他们，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像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哟，大姐，大哥，又来照顾我生意啦？”
这一次，他连价钱都懒得讲，只是轻飘飘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块钱，两把。爱卖不卖。”
王淑芬还想争辩，江建军却早已被饥饿折磨得失去了理智，他一把将椅子推了过去，从猴三手里抢过那三张皱巴巴的票子，头也不回地就往菜市场冲去。
败家的口子一旦撕开，便再也无法合拢。
接下来的几天，江家老宅上演了一场令人瞠目kết舌的疯狂变卖。
太师椅、旧衣柜、梳妆台、甚至连厨房里那口用了几十年的大铁锅……只要是能换钱的东西，都被王淑芬母子二人，以一种近乎于自残的方式，一件件地，用极其低廉的价格，卖给了猴三。
整个院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空，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家徒四壁”的破烂牢笼。
而换来的钱，则被他们毫不犹豫地，全部变成了饭桌上的大鱼大肉和劣质白酒。他们用这种最原始、最愚蠢的方式，来麻痹自己，来逃避那即将到来的末日。
整个江家老宅，都弥漫着一股食物腐败与酒精挥发混合在一起的，充满了末世狂欢的诡异气息――
与此同时，城南，护城河畔的小院里，却是一片截然相反的，充满了纪律与希望的勃勃生机。
后院的作坊里，热火朝天。
每一个学徒脸上都洋溢着专注与热情，搓药丸、称重、包装，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他们不再是街头混吃等死的闲散青年，他们正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
赵铁柱背着手，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雄狮，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确保着生产的每一个环节都万无一失。
廊下，李秀兰正坐在一张小桌前。她面前摊着一个账本，手里握着一支铅笔。她的眉头微蹙，嘴里念念有词，正在极其认真地核对着刚刚入库的一批药材。
她的字，依旧写得歪歪扭扭，像一群排不好队的小蚂蚁。但相比于几天前，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更重要的是，她那双曾经总是盛满惶恐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专注而又自信的光芒。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逆来顺受的江家媳妇，她正在蜕变成这个新家的“大管家”。
江卫国站在正屋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院子里那一张张充满了干劲和希望的脸，看着这个被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如同精密机器般高效运转的团队，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帝国。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些同样被生活压迫过的人，创造一个全新的未来。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叩响。
赵铁柱立刻警觉地看了过去，沉声问道：“谁？”
“我，孟昭林。”
赵铁柱这才上前，拉开了门栓。
孟昭林提着一个公文包，走了进来。他一进院，便被这股热火朝天的生产气氛给感染了，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江师傅，你这里可真是今非昔比啊。”
江卫国将他请进正屋。
“三件事，都有眉目了。”孟昭林也不废话，直接打开了公文包。
“第一，药材。我已经托了省里的关系，帮你联系上了一个东北的老药商，他手里有不少上了年份的好东西，价格公道，随时可以交易。”
＊＊“第二，销路。光靠咱们在黑市上零敲碎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通过以前在上海的关系，搭上了上海第一百货采购科的一位副主任。他本人有点老毛病，对你这药丸很感兴趣，我已经送去了一批样品，对方反馈极好。如果能谈下来，这可就是一条稳定而且量大的官方渠道了。他下周会派人过来考察，具体怎么谈，我们还需要好好合计合计。”＊＊
江卫国点了点头，将这两个消息记在心里。
“第三件嘛……”孟昭林神秘一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和一张崭新的房契，推到了江卫国的面前。
“这是什么？”江卫国看着那份文件，眉头微挑。
“一份迟到的正义。”孟昭林的手指，在那份文件上轻轻一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我托人查过了。你那套老宅，产权是属于红星机械厂的公房，当年是作为高级技术人才的福利，分配给你居住的。你拥有绝对的优先居住权。”
“但是，”孟昭林话锋一转，“根据厂里的规定，一旦原住户主动迁出，并另立户头，且原住址内的其他家庭成员，不具备独立申请该级别住房的资格时，厂里有权将该房屋收回，另作分配。”
“也就是说，只要你江卫国一天没有正式放弃，王淑芬他们就可以在里面一直住下去。可一旦你主动签字放弃，他们就失去了居住的合法性。”
“你的意思是……”
“没错。”孟昭林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狠辣与义气，“我已经跟厂里的后勤科，还有市房管局的领导都‘沟通’好了。你只要在这份‘自愿放弃优先居住权’的声明上签个字，他们明天一早，就会拿着正式的清退通知书上门。”
“至于这张新的房契嘛，”孟昭林将那张崭新的房契推了过去，“这个院子，我已经托人转到了你的名下。从今天起，这里才是你江卫国，名正言顺的家。”
江卫国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看着孟昭林，看着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甚至比他自己想得还要周全的男人。
釜底抽薪！
这才是真正的釜底抽薪！
王淑芬他们以为赢了房子，那是他们最后的依仗。可他们不知道，那栋房子，从头到尾，都不属于他们！
江卫国拿起笔，没有丝毫的犹豫，在那份声明上，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闪过了一丝冰冷的寒芒。
他本以为，与那三块腐肉的切割，已经完成。却没想到，还有最后这一刀，可以斩得如此干净，如此彻底。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了。
“孟先生，这份情，我江卫国又记下了一笔。”他将签好字的文件，推了回去。
孟昭林哈哈大笑，收起文件，站起身。
“江师傅，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热火朝天的后院，意味深长地说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些烂肉，早点割掉，才不会影响整个人的气运。”
“明天，有好戏看了。”
(https://www.24kkxs.cc/book/4238/4238625/11111090.html)
1秒记住24K小说网：www.24kk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24kkxs.cc